【望安山文学】李清芝||父亲的勘探生涯纪实（散文）

父亲的勘探生涯纪实  

作者：李清芝

    主编：非   鱼

小时候，我们一家居住在 二密铜矿的小山沟里，“吉林省冶金地质勘探公司六零六队”坐落在这里。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勘探工人。这里的每家每户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孩子们在勘探队的子弟学校上学，我们简单快乐地生活着！

父亲从二十二岁起在这里上班直到退休，干了几十年。有很多年，他都是省劳模、标兵和先进生产者。

父亲不善言谈，再加上常年地质勘探野外作业，经常不在家，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对他有进一步的了解，是他升职为 “科长”那一回。

没有念过书的父亲，居然升职为 “科长”，这下可捅了蚂蜂窝，引起同事们的强烈不满，个别人到勘探队王队长那儿去讨说法，“老李大字不识一个，怎么能胜任科长的职务呢？这个我们想不通，”队长语气沉稳、掷地有声地说：“老李干的事儿，你们能干得了吗？”一句话，这些刚才还气势汹汹、愤愤不平的人，顿时哑口无言。我当时心里也疑惑着，但还是对父亲有了几分钦佩。后来，不识字的父亲又当上了坑探队的队长。

记得那是1987年的春天，一天早上，父亲公司高层领导开会说，黑龙江佳木斯有一个开采金矿的工程招标。王队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的父亲。因项目很大，公司急需这项工程，加上父亲又不识字，所以，专门给父亲指派了一位资深老师当助理。（这位老师当时是我的班主任，后来是我父亲的财会兼助理）。

这个项目共有12家企业竞标，都是大城市的企事业单位，我们全家既兴奋又担心！没想到父亲竟然成功“中标”了！回来的当天，王队长亲自到我家前来祝贺，就连我的班主任老师也为父亲竖起了大拇指！——因为父亲不识字，竞标成功全凭着实际操作掌握的扎实经验！

之后的那些天里，地质队刚毕业的待业小青年，都前来请求随同父亲一起去工作。我为父亲捏了一把汗，他们 “穿戴花哨，无所事事，打仗斗殴是常事”，其他队长都不敢领他们出去，他们是父亲同事和属下的孩子。况且这个工程危险系数很高，甲方给了三个 “死亡名额” 都是自家的孩子，父亲的责任是很大的！可是父亲竟然同意了。带走这些年轻人，也给队里及其家人减轻了负担，临走时父亲给他们签订了“约法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的工程如期完成了。招标的项目，工作危险系数高，给的三个死亡名额，也就是说，这个工程按以往的经验和惯例，死亡三个算是正常的。可是一直到这个工程结束，三个死亡名额还好好的在那里没用上！能够平安归来，是我们每一家的心愿！父亲他们回来的那天早上，全队迎接，家属们纷纷上前，喊着丈夫的名字、摸着孩子的头、扶着肩喜极而泣。那几个和我爸出去的淘小子也都变了样，从头到脚都看不到原来的样子，真正像勘探队的一员了！他们兴奋地和我妈妈打着招呼。那个场面就像是从战场上凯旋的军人，所有人都兴奋着！

父亲回到家里吃过饭后，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我知道父亲真的很累！可外面再苦再累，从来不说。傍晚时分，那些淘小子们在家休息后，同他们的父亲来我家探望，母亲做了几个小菜，我们小孩儿端着饭碗在一边吃，听着大人谈论着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都后怕呀！

原来勘探工作是坑下作业，打坑道的第一个程序是爆破，先定好位置、放置雷管、点燃、撤离、卧倒等候爆炸声，放置多个雷管，有1个不爆炸，就很纠结了，因为不知道它是哑炮还是延时爆炸，万一走过去突然爆炸，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更可怕的是，这次坑道比较深，要往里开采将近200米或更长。坑道越长，危险系数越高，如果工作不够严谨，稍有疏忽，随时有塌方的可能，所以要精准地把握坑道土层的性质，加固后才能继续往前开拓。如果是石层还好，如果是沙层夹杂着石头在一起就很容易出现大的塌方，人困在里面，将会窒息死亡！这让我想起了一家新闻报道，煤矿因塌方24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想到这儿，我心里直发抖！父亲作为领导者他承载着的是什么呢？我心有余悸，他们喝着酒，笑着、激动着，讲着那个过程，我也随着他们的节奏亢奋着，我想，也许他们这一年也没有这么畅快过吧！

这时，有一个小青年喝了一口酒，对妈妈说：“大娘，你可不知道呀？我们在那有多苦多危险啊！啊！坑道里又是土又是水混在一起，还经常有意外的危险发生，我们倒着班儿还好，可我大爷几天几夜都不出坑，在坑下守着，一直到意外排除。对了，没事用热毛巾给我大爷腾一腾腿，他在那儿落下个老寒腿！”他说得很轻松，也很有分量！我心里一阵阵儿发酸，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坑下又潮、又冷、又无法睡觉，几天几夜不出来，怎么熬过来的？内心像翻倒了五味瓶，说不出的滋味！只感觉到心疼，心疼着父亲和那些大哥哥们！他们那时真的好难啊！

好在有惊无险都过去了。他们谈论得热情澎湃，我们听得是悲喜交加，泪水一直挂在脸上。谈到某一个细节时，又是后怕又是惊喜。他们一直谈论到半夜，都喝得酣然大醉，其中承载着多少无奈和心酸呢？那几个淘小子们，他们经过生死的洗礼，更是对父亲有了深深的感情与感激，也更加知道珍惜现在的一切。那一年的工作，在父亲的带领下圆满收工了！

我记得那年有四个队开工，只有父亲这个队是盈利的，另外三个队都亏损了。和父亲一起工作的淘小子们当时是待业青年，临时征用，所以他们的工资和奖金待遇是由父亲当月单独核算发放的，所以他们的腰包鼓鼓的！父亲的工资待遇则是公司发放，那一年父亲创造的利润不菲，给其他三个队补上亏损，还有富余！

回来两天后的傍晚，大队长告诉我父亲上面要查账，停职一个月，我当时心里很是为父亲感到委屈和不平！可我并不担心，因为班主任老师回来后和我说过：“你爸爸做事太有原则，什么都要入账，只有45元的一副麻将没有做账！”当时说的时候她还小有情绪不满的样子！我把心放了下来，这句话，也真真正正地让我知道了父亲的工作态度和做人的底线！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王队长再次登门到我家，请我父亲第二天上班，同时开表彰大会。全家人都很开心，因为父亲几乎每年都是标兵、劳模、先进生产者，今年更不例外！

那时是一九八七年。表彰大会上，52岁的父亲披着大红花站在领奖台上，我在台下都感觉到无比的荣耀。队长亲自给我爸颁发各种奖状、奖金，还调换一套三居室的楼房，同时宣布“勘探公司——长春总部”给予我爸高度的评价和奖励。父亲同时也被评上了吉林省劳模，去北京疗养院疗养一个月。妈妈把所有的奖状贴到了墙上，我们都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父亲这一生，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因为他挺起了肩上的重担，排除所有可能的危险，让他属下的孩子安全回家！他的以身作则，让我知道什么是责任和担当，这种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

因为长期在坑道里爆破，导致父亲得了严重的四级矽肺（一级是轻的，四级很严重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最后他呼吸困难，咳嗽不止、大口喷血，最终走完了平淡而伟大的一生。那一年爸爸78岁。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勘探事业！

出殡那天，地质勘探公司的现任队长当着所有人宣读着父亲的功劳薄，足足有十多分钟。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切在本地的勘探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要为父亲的一生喝彩！也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他的这种精神将影响我一生！

父亲的为人和他的名字一样，像春天的阳光普照大地——春普。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

简介

李清芝，吉林通化人，网名青草发艺。已知天命，下岗职工，喜好习武运动，感悟生活，点缀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