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开夜工
【往期回读】
开夜工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扬州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
三哥的瓜,多么讨人喜爱,我家那死鬼一天到晚只会勒嗓子、翻眼睛,怎么就没有一点瓜气呢?三嫂好福气,修到三哥这样的男人。想到这儿,玲玲心里有点酸滋滋的。
刮锅雀一大早就在天空不厌其烦叫喊:“刮锅——刮锅。”这叫喊声让玲玲讨厌透了。她把一桶水倒入水缸,水缸已满满的了;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双手在围腰上擦了擦,自言自语:“刮锅刮锅,忙煞人的日子又来了。”
“早饭烧好了吗?”丈夫上完茅房,系着裤子问。玲玲没搭理丈夫,在心里骂了句“眼睛一睁就要噇(音床)。”丈夫叫周大根,在生产队当队长,一天到晚神气六谷的,玲玲并不觉得脸上有什么光彩,相反倒觉得低人一头。这是为什么?因为周大根喜欢争强好胜,不管是“四夏”还是“三秋”,他的生产队各项工作都要争第一,整天像看贼似的,催促社员加油干,连社员吃个二顿、晚茶都不得安逸,“快快快,三扒两咽吃了干活,又不是吃酒席,还细嚼慢咽的像什么话!”社员们当面并不顶撞他,因为周大根整天跟男工一起干大活儿、苦活儿,扒泥、罱渣、挑担、挖沟档档上,力气大,手脚麻利,一般男工不如他,只能在背后骂他周扒皮。玲玲常常在家劝丈夫:“你一天到晚催催催,像个催命鬼,就不晓得社员背后骂你周扒皮?你就不知道顾顾人缘?让我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周大根哈哈一笑:“周扒皮就周扒皮,我这个当队长的就是要扒偷懒耍奸人的皮!种田不吃苦,哪有好收成?你不要当落后分子,拖我的后腿!”玲玲没好气地回道:“一年苦到头,肚子都填不饱,你还有荣?我跟着你活受罪倒也罢了,全队的人都受你的害!一年到头就看到你拿回一张连擦屁股都嫌糙的奖状。”周大根浓眉倒竖:“你嚼什么蛆,看我不撕你嘴!”便扬起蒲扇大的巴掌。玲玲并不害怕,也不躲闪,“你的爪子作痒去抽墙拐,别在我面前晃!”“女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周大根讪讪一笑,放下手,“好男不女斗,念你今晚还要开夜工,这一巴掌先给你存着!”“又要开夜工?不开,坚决不开,你把地上草棒说得竖起来我都不开!”周大根朝玲玲笑了笑,出了门。
傍晚收工了,玲玲到家一看,晚饭烧好了,盛在大头缽里,放在桌子上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玲玲心里纳闷,因为一天三顿饭丈夫从不动手。今晚的菜粥里多了“糁儿丁条”(用大麦面制作的,又粗又硬,有指头粗,五六寸长,虽然吃口不爽,但能熬饥)。玲玲猜到今晚肯定要开夜工,不然丈夫不会这样恭维她。
玲玲刚丢下饭碗,丈夫和气地对她说:“今晚开夜工到砂礓坝挑草塘泥,两人一个塘,挑光一人十分工,外加一个煮鸭蛋,这是个难得的好活儿。”玲玲嘴一嘟:“二十分工、两只鸭蛋我也不去,一天做下来浑身痿死了!”丈夫狡黠地笑了笑:“你真是个傻大姐。本来是安排你和三瓜的女人搭伴挑,谁知三瓜女人头疼,三瓜要顶替女人,你想想,三瓜人憨力气大,干活从不卖奸,你跟他搭伙挑不是沾了大光?”玲玲满腹狐疑,丈夫是个醋坛子,平常出工从不让她单独跟男人一起,今儿是哪根筋搭错了。“我不跟男人搭伙做!”“他这男人……”丈夫撇撇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玲玲,你就驾驾势,替我裹裹嘴,今后会少安排你开夜工。砂礓坝这块田是样板田,公社的栽秧现场会就定在我们队开,我们夫妻俩合的一副脸呀。”话说到这份上,玲玲极不情愿地挑起担子、拎把锹出了门。
砂礓坝这鬼地方,据老一辈人说是宋代时的战场,砂礓遍地,挖墒挖不下半锹,栽一天秧要磨破几只秧套。经过几年的改造,现状有所改变,但人们提到去砂礓坝干活头皮有点发麻。
在每方田的顶头,都有一口圆塘,杨树庄上人称之为“小口深塘”,顾名思义,塘口虽小,但塘较深,可存放大几十担人造肥(青草、各种树叶、碎麦秸拌着河泥,放入一定量的水沤制成熟)。待耕过田、放入水,即可把草塘泥挑到田里,均匀撒上作为基肥。那年头,化肥是紧俏商品,有钱也买不到,家积肥又不多,只好人工造肥作为补充。
在其他地方挑草塘泥并不是什么苦累活儿,但在砂礓坝就不一样了,挑个百十来斤的担子,赤脚走在经水泡过的田里,遍地的砂礓把脚板底硌得钻心疼。这就难怪玲玲不肯到这儿开夜工了。
“玲玲,穿上袜子不硌脚。”三瓜从口袋里拿出两双特制的袜子,递给玲玲一双,自己麻利地脱下布鞋,穿上袜子。玲玲接过袜子一看,呀!这是什么袜子?是用厚白粗布缝制的,双层袜底上密密的细麻线针脚,活像是纳的鞋底,袜筒较长,穿上达到小腿肚,有两根搭襻,系上打个结,跑一个晚上不会散。玲玲惊叹缝制的手艺精妙:“三哥,嫂子手艺了不得!”三瓜愣住了,在队里,人人都喊他三瓜,从来没有人像玲玲这样甜甜地喊他三哥,他心里似有一股暖流穿过,开心地说:“是我做的,让你发笑了。”“啊?三哥你会做针线活?”玲玲怎么也想象不出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会用槌棒似的手指飞针走线,“三哥你真了不起,能粗能细,恐怕在杨树庄找不出第二个!”玲玲由衷的夸赞。
“玲玲,靠近小口深塘周围的田,由你下肥,我就从田顶头那儿下肥。”三瓜这是让玲玲少花力气,他宁愿自己苦一点。“这……这……这不好吧,让你吃亏了。”三瓜哈哈一笑:“力气不是财,今天花了明天来。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和你顶针。你放心,我们一人十分工,我不多拿。”玲玲不由地想:“假如三嫂和她搭伙挑,恐怕要挑到下半夜呢。人们都说三哥瓜,他真是瓜到家了。三哥的瓜,多么讨人喜爱,我家那死鬼一天到晚只会勒嗓子、翻眼睛,怎么就没有一点瓜气呢?三嫂好福气,修到三哥这样的男人。”想到这儿,玲玲心里有点酸滋滋的。
玲玲看到三哥的“泥络”里装得满满的还带个尖,叫道:“三哥,你挑得太多啦,又挑那么远,伤人呢!”“没事没事,早挑好早回家。”
收工了,玲玲和三哥回到生产队仓库一人领了一只煮熟的鸭蛋。玲玲把三瓜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明儿上船扒泥、罱渣,我想和你搭伴,你肯吗?”三瓜咧开嘴笑笑:“只要队长安排就行。”“不要他安排,我只问你肯不肯?”“肯!”玲玲快活地笑了,趁机悄悄地把那只鸭蛋塞进三瓜的口袋扭头就走。
玲玲的脚刚跨进门,大根笑嘻嘻地对她说:“今天收工早啊,队里发的鸭蛋呢?”“我没嘴呀?”玲玲没好气地反问道。往常开夜工,队里发的东西玲玲都带回家。“我还指望你把鸭蛋带回家给儿子吃呢。不谈了,你吃就吃了!”大根猥狎地朝玲玲笑笑,“我今儿夜里吃你大馍头。”“呸!你尽想美事,大姨妈来啦!”大根垂头丧气,心里直嘀咕:“妈你巴子,大姨妈刚走才几天,怎么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