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雪大多从傍晚开始,孩子照例要喊叫下雪了!喊的简单,不像下雨时喊,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个鼓来了(打雷)。虽说小孩喊的简单,腔调却又不同,雪花纷扬,喊得舒缓,有告白的味儿;雪来得猛烈,喊得也急促,有告急的味儿。
初雪让人欢喜,自从三月最后一场桃花雪之后,又看见雪啦。站在雪地里,看狗来回奔跑打滚,鸡不肯回笼,在院里信步,时不时啄一下雪,不大一会儿,它的爪印就显出来了,嗬嗬,就笑起来。
闲了大半年的火塘红火起来,烧水壶挂在铁钩上,不一会儿,水哼起来,再过一会儿就能泡茶了。
吱呀一声,大门掩上,雪在门外。雪的光映着木格窗,夜深了,好像天还没有黑。第二天起来开门,总有雪从门坎上落下来,明亮的白让人眼睛睁不开。接下来的事儿,便是各扫门前雪。
有一首打油诗说: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出门一呀嗬,江山大一统。甚为有趣,后两句还有不同的:出门一泡尿,尿个大窟窿。挺形象。另外还有一首说:昨夜北风起,天公大吐痰。一轮红日出,便是化痰丸。也挺形象,只是欠点美感。
初雪消融得快,不像后来的雪存下来,不到春天不肯融化。天越来越冷了,闲下来的打铁砧子,看着乌青,有人去摸,却是咬手一般的喊叫,那个冷过于骇人,胡乱将手伸进炉边的白灰里,其实,也是冷灰。
锯木头,劈开,码起来。抱些玉米秆子给芫荽盖上,给莲花白盖上,给胡萝卜盖上,让它们好过冬。瞅个好天,上到山里边,烧一窑木炭,隔几日背回来,自家好过冬。
清少纳言《枕草子》开篇说四时之妙,说冬天:“冬则晨朝。降雪时不消说,有时霜色皑皑,即使无雪亦无霜,寒气凛冽,连忙生一盆火,搬运炭火跑过走廊,也挺合时宜;只可惜晌午时分,火盆里头炭木渐蒙白灰,便无甚可赏了。”
乡村的木炭按质地分为两种,一种为金炭,用硬木如铁匠树、青栎、桦栎烧成,敲之,有金属声,经烧。一种为麸炭,杂木烧成,易燃,但不经烧。炭放在火盆里,用火种来引。放火种有讲究的,立冬之后,阳气下沉,火种得放在炭上。立春之后,陌气上升,火种得放在炭下。
炭火生好,有三四佳客围坐,闲谈喝茶甚好。如无佳客,有本好书看也不差。有一年,祖父坐在火盆边烤美了,忽然唱起唐诗来,他年少念私塾的调子,听得我傻愣愣的,今天想来,实为妙事。
冬天有点难过,古人风雅,画梅或者写字盼春天。明代刘侗在《帝京景物略·春场》:“日冬至,画素梅一支,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还有一种写字的,写:亭前垂柳珍重待东风。九个字,繁体每字又是九笔,每天写一笔,写完,也是春天。
乡村雪天风雅事情甚少,适意的事情却多。围着火炉,烧青冈柴,这些柴硬而沉着,不溅火星。暖和,容易让人困倦。这时,给铜酒壶倒点酒,煨在火边,现成的下酒菜,找双筷子找个碗,墙角有坛子,里面泡着红辣椒青辣椒,葱段,随便挑点出来,也依红偎翠了。
去向阳的地里挖几丛冻得鼻青脸肿的菠菜,回来煮豆腐,翠叶朱根让人来神。菠菜在冬天的江南依然生长,想来不似北方人一见倾心,江南自有风韵,岁朝清供便是一例。
汪曾祺先生文章里写,他曾见过一幅旧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画题曰:“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清供梅花,或水仙,偶尔也有让大蒜发绿芽,形式物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心意。
袁枚两句诗说下雪的:前村报说溪桥断,可喜难来索债人。这也是下雪带来的特别欢畅,但于盼归者来说,却是忧心忡忡,比如我的老家在秦岭深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每次过年,亲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我们回来,这情状才缓解,却盼着下雪,这样我们才能乖乖待在家里!
大多时候,年雪总是如意。刚贴对联,雪就来了。祖父站地雪地里说,瑞雪光丰年嘛。
联是红联,雪是白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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