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麦:采集椴树花的诗人(为活得单纯而祈祷:耶麦诗100首)书评

耶麦的诗关注年轻女性,驴、羊等家养动物,个性上的谦卑。这些风格可能部分来自卢梭(他专门写有一首题为“我想起卢梭”的诗,在其他地方,也对这个作家多次提及),部分来自威廉·华兹华斯和拉斐尔前派的作家,在法国则比较接近勒韦尔迪。

耶麦的诗歌轻盈,但是注重韵律感和节拍,这使他的风格的激进性被保守的形式所遮蔽。读者读他的作品经常无法与19世纪的作品进行明确的区分,尤其是在形式方面。但是在意象、思想上,他的革命性是内在的。比如在拉斐尔前派对于死亡、年轻女性和美貌的肉感歌咏中,耶麦把主题挪动到了最下层的乞丐、屠夫、牧羊人身上,而且采取的不是华兹华斯式的高贵的视角,而是非常通俗甚至有时候接近粗俗,尽管耶麦在刻画这些形象时也会使用高雅的语言,但是二者的并置产生的效果是奇异的,在其他作品中很少读到。这仿佛是一个浪漫主义的、骨子里都是天鹅羽毛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关于泥浆的写实主义者。

耶麦的诗中有一些充满放纵感的段落,和拉斐尔前派古典主义的肉感性质还不一样,而是比较接近某种卢梭式的对身体和欲望的信任和返璞归真的理解,这是值得关注的。比如《当雾色……》中:

你也会向往那热带地区,

向往巧克力和茉莉飘香的异域,

古时候,大货船可都驶往那里。

我死后,如果有人读到这些诗句,

就请去个小城的码头旁把你寻觅;

他会向你解释何谓诗人,

那边,大海上盘旋着金色的海鸟,

女友,我们出生前已在那里生息。

你不会明白这些解释。

你会心软,拿起老派的女帽

把椴树花采集,而我在棺材里,

除了诗人的傲骨一无所有,

为对你涌起诗人的激情而战栗。

出于自尊,我想把几首诗

题献给像你一样温柔体贴

却又啥都不懂的少女。

古老火堆旁传来大海的涛声,

你温柔得形同唱颂圣体瞻礼。

这里对细节的处理以及跟之前的浪漫主义诗歌和新古典主义诗歌的距离是值得品位的。“你会心软,拿起老派的女帽/把椴树花采集,而我在棺材里,/除了诗人的傲骨一无所有,/为对你涌起诗人的激情而战栗。”这里对于求爱细节的描述,以及隐含的激情,让人想到茨维塔耶娃这样充满个性的诗人,而不是一个隐居者可能给读者带来的刻板印象。“拿起老派的女帽/把椴树花采集”则用近似让·雷诺阿《乡间一日》的诗意现实主义笔调,刻画了乡村生活中朴素的爱情,尤其是“老派的女帽”用来装“椴树花”,这不是没有乡村经历的人所能够轻易杜撰的。

在《孔夫子的礼……》中,他显示了一种类似伏尔泰式的对于中国文化的趣味:

孔夫子的礼……

——献给克里斯蒂安·舍菲尔

在蓝色的中央帝国,孔夫子

待逝者以适宜之“礼”。

这契合本意,因水火相克,

犹如生命渐息,逝者如斯。

他不像某些帝国的大人物

去精心矫饰自己的话语。

华贵的浮屠中,宝瓶和金鱼

无需刻意地装饰自己。

他端步前往王宫,

静心聆听吹竽,

竽声平复情感,像月光

使焦山和紫树变得和煦。

他与城里的官员和军队首领

谈话,礼仪谦恭得体。

他没有世俗亲疏,与平民

共进膳食也彬彬有礼。

他喜爱有关“乐”的一切,

偏爱芦荻制成的简单乐器,

芦荻产自柔软的沼泽黄泥……

这里把孔夫子变成了一个柔和的、崇尚“简朴”生活原则的温和人文主义者,和中国传统里的形象稍有区别,更接近诗人本人意图的表达。比如“他喜爱有关“乐”的一切,/偏爱芦荻制成的简单乐器,/芦荻产自柔软的沼泽黄泥”这里对于芦笛的描述显然把古希腊式的田园诗意与对中国前封建时代原始风光的想象结合在一起,构建了一个热爱音乐、脍不厌细、温文尔雅、不走极端、享受现世生活的孔子,某种意义上也耶麦的理想人格。

在《回想起……》中,诗人不经意间凸显了朴素、优雅的乡村生活和突然刺入的现实之间的关系:

回想起你绿格窗的卧房,

夏天,门闩很烫。

我自忖,可能你已长大变样,

当初却是五岁的小姑娘,

初次相见时,你和

颤巍巍的祖父住在一座农庄。

还记得吗?我俩那时都是孩子,

一个礼拜天,天气闷热白亮,

蔷薇在结果的梨树旁开放,

铁绿色的金龟子趴在花上,

我慢吞吞地跟着一个小姑娘,

那时你悄悄靠近一只落下的

麻雀,我要逮它,你对我讲。

可现在,童年的温馨一去不返,

像飞走的斑鸫一样。呵!少小时光……

心中多少话要讲,如感伤的火上,

瓦罐中滚沸着穷人的菜汤。

前面都是对于和青梅竹马的姑娘在一起的童年生活的回忆,文风柔软甜蜜,可是结句使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比喻,说这些回忆就像是“感伤的火上,/瓦罐中滚沸着穷人的菜汤”,这里既有对于诗人痴迷于童年愉悦的挖苦,也间接涉及了诗人对于个人经验之外的穷苦人的生活细节的感知。

尽管与马拉美、安德烈·纪德、亨利·德·雷尼耶等文学前言人物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耶麦仍然被认为是比利牛斯山中的隐居者,他的诗歌的风格和当时大行其道、占据主导地位的象征主义和自然主义也保持着显著的距离,他歌颂天真、纯朴、简单的生活原则,在生态保护主义之前就发现了自然的美和对动物、植物的爱心,

1905 年,弗朗西斯·耶麦在与他关系密切的诗人保罗·克洛代尔的影响下皈依天主教(实际上是回归天主教徒),他的诗歌变得更加严肃,有时也更加教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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