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濂|蔡京其人的道德批判与艺术批评!

字元长,仙游(今福建仙游)人,熙宁三年(1070)进士及第。先为地方官,后拜中书舍人,改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崇宁元年(1102),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右相),后又官至太师。蔡京先后四次任相,共达十七年之久,四起四落堪称古今第一人。蔡京兴花石纲之役;改盐法和茶法,铸当十大钱。北宋末,太学生陈东上书,称蔡京为“六贼之首”。宋钦宗即位后,蔡京被贬儋耳,途中死于潭州(今湖南长沙)。《东都事略》卷一〇一、《宋史》卷四七二有传。蔡京是历史有名的权奸。

  蔡京工书法,初与弟弟蔡卞学蔡襄书法,中进士官授钱塘县尉时因神宗喜爱徐浩书法,当时士大夫纷纷学之,蔡京也与被贬在钱塘的苏轼一同学习徐浩书法,后学沈传师、欧阳询,又改学“二王”,博采诸家众长,自成一体。其书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独具风格。

  蔡京的书法艺术有姿媚豪健、痛快沉着的特点,能体现宋代“尚意”的书法美学情趣。因而在当时已享有盛誉,朝野上庶学其书者甚多。元陶宗仪《书史会要》曾引当时评论者的话说;“其字严而不拘,逸而不外规矩,正书如冠剑大人,议于庙堂之上;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绝古今,鲜有俦匹。”甚能反映蔡京当时在书法艺术上的地位。当时的人们谈到他的书法时,使用的词汇经常是“冠绝一时”、“无人出其右者”,就连狂傲的米芾都曾经表示,自己的书法不如蔡京。实际上蔡京的书法痛快有余而沉着不足,咄咄逼人而少蕴藉。

别看蔡京是四朝元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相爷,为了树立他的书法地位,相爷还是呕心沥血煞费苦心。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宰相,为一区区书名竟至如此肯化心思,想想也实在令人气馁。
第一,是攀援先贤。其具体做法是:蔡京自称与蔡襄同宗,在重门阀谱系的封建社会中这一招的确有效。既是将蔡襄引为族兄,则蔡京自然也该沾些书法灵气,其为大书家亦无可置疑。第二,是操纵舆论。相传《宣和书谱》为蔡京、米芾奉敕编集,对于苏、黄,因为是政见水火不容,放熟视无睹,不予录载。对于蔡襄自然要宣扬在先,至于其后,当然也少不了把自己的大名也挂上。于是我们在书中赫然得见蔡京蔡六兄弟与古圣贤并列;说到米芾,因为据传他也是编纂人之一,在蔡京眼中也不象苏、黄那么可厌,故也稍给面子,皆大欢喜。所以,我们对“苏、黄、米、蔡”之指蔡京还是指蔡襄,一直弄不出个究竟来,蔡京本写得一手好字,又以在位而运用权力大造舆论,似乎此蔡当是指他。
不过尽管如此,时人和后人并不买帐。尽管蔡京书法有大成就,又如此先声夺人,事实上的收效却并不高。后人不是从他的书法中看出一股奸邪之气来,便是以为当“得而唾弃之”,更有人悻悻于他的自立舆论,还生造出一个“苏、黄、米、蔡”指的是蔡襄的结论,干脆把蔡京排除在外,其根据即是蔡京的“立身一败,为世所羞”,不配名列四家!时至今日,还以此认为书品优劣应当与人品估价相统一。
忠臣孝子作书必是圣贤大家,贼臣逆子作书必是“当唾弃之”,我们在古代书法批评中看到一种有趣的批评意识:道德标准明显地超越甚至取代艺术标准。在艺术欣赏王国中,是政治家或伦理、道学家在做裁判官,艺术家则是在陪绑。
这是批评史上的现实,当然不用讳言。在这一标准下,蔡京,秦桧、赵孟頫、张瑞图、王铎乃至还有于右任、陈独秀,统统一网打在里面,谁也甭想指望翻身。其实我想:在现在的书坛上,哪个要蓄意为秦桧的书法得不到公正待遇而撞冤叫屈,大约人人会指为笨伯。但书法批评难道就不能稍稍摆脱道德标准的高压么?一个对书法准备牺牲一切的人,为什么连实事求是地承认蔡京的书法有水平的勇气也投有?这不太示弱了吗?
事实上,历来在一片贬斥声中,也有个别较为冷静的批评。蔡京在绍圣中即号为能书者,当时他还远远未曾发迹,因此这个能书者应该即指他的实际艺术水平而言。到了他人相之后,海内引为宗法,当然更是毋庸讳言的了。在后世鉴家中,也有人认为他的书法成就不容抹杀。更有趣的是清人安岐《墨缘汇观》,评蔡京书竟有如下一则,又从正面肯定的角度引进了道德批评:“评者谓正书如冠剑大夫议于庙堂之上,此帖亦然。”说蔡京人书均为世所斥,当然缺少点书法批评的本体意识,但要从中看出“冠剑大夫议于庙堂之上”,却也实在是令人绝倒!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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