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投机取巧
在距离汉朝并不遥远的周朝，一个底层出身的人想要逆袭命运，最常见的方式就是通过学习来当个精于舌辩的纵横之士。李悝、卫鞅、苏秦、张仪、李斯等都是如此，靠舌头来阐明自己在政治主张，靠舌头来打动君王重用自己。张仪当年在楚国遭人陷害，结果挨了一顿暴揍。事后张仪并不担心自己是否会落下残疾，而是关心舌头有没有受伤。只要舌头没事，张仪就能逆袭。
这类人创造过一个又一个的奇迹，随着秦朝的建立，这些所谓的舌辩之士便丢了饭碗。直到秦末革命时期，诸如郦食其、武涉、陆贾、蒯彻、刘敬等高人又重出江湖，在不同的时期大放异彩。但是随着汉朝的建立，传说的纵横家这个职业就又陷入了沉寂。而在山东，一个学成纵横术却无处施展的人成为了时代的搅局者。
纵横家们既然要纵横，就不能宅在家里。今天要说的这位纵横家叫田生，临淄人，有可能是齐国田氏贵族的远亲。田生是天生的纵横家，在一次说走就走的旅程中，田生停下了探索世界的脚步。他走了多远呢？用今天的地理坐标来看，他仅仅从淄博临淄区走到了潍坊昌乐县，一共不到十公里。距离虽然不长，但是田生的路费花光了。穷游那是文艺青年干的事，绝不是纵横家的作风。作为一个纵横家，一定能要做到别管在哪拉屎，都能有人送纸。
在昌乐县，也就是当时的营陵国，田生把送纸的人暂定为营陵侯刘泽。刘泽是刘邦没出五服的亲戚，按辈分是刘邦的弟弟。在平定陈豨叛乱的战争中，刘泽因功被封为营陵侯。然而刘泽见了吕雉却不敢叫嫂子，因为吕雉给他安排了一场乱了辈分的婚姻。刘泽的媳妇是吕雉妹妹吕嬃的女儿，吕嬃的丈夫是樊哙。也就是说，刘泽成了吕雉的外甥女婿。
那都不重要，在那个时代姓刘，活着不就很好吗？田生去找了刘泽，跟这个没落皇族聊的居然都是如何裂土封王的故事。刘泽很开心，当场给了田生两百金。苏秦说过，“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出来混都是为了生存，田生有了两百金，开开心心的放弃了旅行，转身回了临淄。假如时间定格，田生揣着钱回临淄的背影像极了一个职业骗子。
过了两年，也就是高后六年的年初。吕后废了地方上张扬跋扈给吕家丢脸的吕王吕嘉，招营陵侯刘泽去长安。吕后招刘氏宗族去长安，多半凶多吉少。因此刘泽临走时派人去了临淄找田生，告诉田生以后不能再给他钱了。田生知道了刘泽被招去长安，于是又揣起没用完的钱，带着儿子匆匆去了长安。
看上去田生像是去救刘泽，但是接下来他做的事情却不像营救刘泽的样子。田生来到了大城市长安，那是买别墅，买家具，买佣人，买厨子。总之王爷家什么标准，田生就把自己的宅院做成什么标准，理论上这是僭越之罪。几个月后，田生的儿子把吕雉的生活秘书张子卿请到家里喝酒。张子卿那是天天出入长乐宫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是张子卿来到田生的着实吓了一跳，一直在揣测请自己来的这位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张子卿被带着穿过层层庭院，终于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包厢里。果然，屋里那位是个没见过的大人物。这房间，这装潢，这菜式，这美酒，这乐队，这姑娘，直接把张子卿给弄懵了。他努力的思索，也想不出这是哪位大人物。终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起足了范的“大人物”田生开始对张子卿进行语言洗脑。田生是要通过张子卿营救刘泽了吗？不是，这次谈话的主要内容一句也没提到刘泽。
田生说了，他老田认识一百多位开国王侯，居然没有一个姓吕。而如今太后想要册封吕产为代王，这话又不能她老人家亲口说。张大人您是太后近臣，大臣们全靠跟您打探消息才能揣测太后圣意。太后眼巴巴等着张大人牵头奏请册封吕产，如果您不懂事，那可就危险了。
张子卿恍然大明白，回去就着手做这件事情。但是，张子卿也不傻，代王刘恒目前并不是吕雉的第一打击对象，因此在这次串联大臣奏请封吕产为王的申请中，大家申请的是封吕产为吕王。太后准奏，为嘉奖张子卿懂事，赏赐他一千金。
张子卿活活美死，拿出五千斤就去酬谢“大人物”。这位“大人物”田生很失望，因为这次没有搞掉代王刘恒。那么说为什么田生要搞刘恒呢？那是为了下一步作打算。坦白讲田生来到长安数月，没有去拜会营陵侯刘泽。但是他来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救刘泽出虎口，一方面是为了兑现自己当初的豪言运作刘泽为王。
田生分析着吕雉快要对刘氏诸王动手了。在田生的计划中，走张子卿的门路投吕雉所好，挤掉代王刘恒而册封吕产为代王。刘恒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挤掉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但是作为眼下刘邦儿子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搞掉刘恒会让舆论上对吕雉极其不利。这时候再忽悠张子卿奏请封刘泽为王，可以压一压舆论。
但是田生算得准吕雉要对付刘邦的儿子，却算不准吕雉削藩的顺序。就在吕产被册封吕王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吕雉用王爷轮换制搞死了两位赵王，根本没有动刘恒。这大半年来，刘泽度日如年，生怕下一个死的是他。其实田生也很紧张，计划有些失控，稍有不慎就是灭族之祸。就在吕雉册封刘太为济川王之后，田生突然跟上了吕雉的思维节奏。原来对吕雉来说，代王刘恒不足为虑，齐王刘襄虽然亲近，但是实力过大，吕雉生怕控制不了。作为当年韩信留下的产业，刘邦把三齐大地七十余城交给长子刘肥，又让战功第一的曹参委屈在齐国为相，就是想留这么一股势力包围刘氏江山。自从刘邦驾崩之后，吕雉就有步骤的削弱齐国。先是割城阳给封张偃为鲁王，后是割齐国的济南郡南部为吕国，册封吕台为吕王。现在又把济南郡剩下的地盘改名济川国赐给济川王刘太，吕雉的心思被田生看穿。
田生又找来张子卿，让他奏请册封刘泽到山东为王，用以转移一下民众视线。毕竟连杀俩赵王，舆论上对吕雉很不利。张子卿对田生深信不疑，感觉财路又来了，于是奏请册封刘泽为琅琊王。理由是刘泽在刘家辈分高、年龄大，适合当王来做个样子。而且刘泽是吕家的女婿，算起来不算外人。再一个用刘家的人分刘家的地，怎么说都是刘家内部矛盾。
由于当时日食事件（参见上一节）弄得吕雉很烦，所以没多考虑，就准了张子卿的建议，割齐国琅琊郡给刘泽，册封刘泽为琅琊王！
这时候，田生赶紧去见刘泽，催促刘泽奉诏赶紧走。刘泽不敢怠慢，带上田生爷儿俩撒丫子就跑。刘泽刚走，吕雉一琢磨不对啊。按说老刘家目前最德高望重的是刘邦的异母弟弟楚王刘交，刘交不仅血统纯正，而且文化程度很高，哪哪都比刘泽强。而且目前吕党的王爷们都在长安，刘泽那么着急跑路干嘛？分明是搞事情。来呀，给我追回来。追是追不回来了，因为等吕雉反应过来，刘泽都出了函谷关，吕雉只好作罢。
在田生的策动下，刘泽奇迹般的称王而回到山东，而田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之后飘然而去，自此山回路转不见君，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田生这段小故事，在史书上仅仅留下了只言片语。但是他的历史作用却是巨大的，可谓是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一个人。因为在他的策动下，让刘泽由一个小小的人质变成了琅琊王。而这位琅琊王在日后大汉江山的归属问题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这是后话。
回过头来咱们再俯瞰当时局势，齐王刘襄在一次乐呵呵的把自己的土地分给太后的人，吕雉对刘襄依然很满意。赵王大位空缺，吕氏权柄日重，北有匈奴叩关，南有南越掠地。多事之秋，吕雉依然我行我素，以铁腕示人。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一个小伙子比她还硬，这让吕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到底吕家该何去何从？下节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