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子女
大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会才敢接——如今有什么事微信不能解决的呢？人到中年，其实内心不愿承认地早已默默做好了准备，某一天会接到这样的电话，肯定跟父母身体有关，而且，肯定都是不好的......
深呼吸，接通电话，大哥不及寒暄，直接告诉我一向健康的老爸做肠镜查出肠癌，医生建议马上手术确诊。我有一秒钟的懵呆，太阳穴像被人一记重拳击中，然后居然非常冷静地跟大哥说我们做好最坏打算，脑子里甚至飞速闪过后事和墓地安排——老爸去年刚过了七十大寿，这个年龄身体有毛病也是正常，只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我听大哥说安排住院啊手术啊，忽然觉得二胎政策很重要——在面临父母忽然重病的时候，已然成年的我们依然会慌乱，觉得没有准备好，不知道事情会有多严重——却需要很快做决定——每个决定都是人生第一次，这时如果有人分担是多么重要，兄弟姐妹的意义，在此刻明白无误地显示出来。那些独生子女的家庭，在震惊和无措的时刻，只能自己独立去面对决定父母的生死，需要多少挣扎和勇气！一个人只有跨过这个关隘，大概才能算是真正的成熟？
上午检查，下午安排住院等待手术，电话里我和大哥商量好怎么跟父母统一说辞：肠子有息肉要做个小手术摘除。
父母虽然都是豁达开朗之人，但爷爷是患肠癌去世，担心老爸有阴影，不能在手术前给他思想压力，老妈情感外露泪点低，喜怒形于色，万一在老爸面前失控，不能让她影响病人心情。
两人商量妥当，我说那我回来吧，大哥不同意，说我回来老爸肯定就知道自己病情重，不是息肉这么简单——前几年老妈胆结石做手术，因为忙我也没回，一个多星期住院都辛苦哥嫂照顾，还好老妈恢复得不错，这次如我回去老爸肯定不相信自己只是个小手术。想想只好同意。让大哥随时告诉我进展。
放下电话马上跟父母视频，老爸消瘦许多，但精神还好，老妈已经有点脆弱，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我自然跟往常一样说笑，尽量轻松地百般安慰鼓励。
我开始催眠自己：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肠癌现在是可以治疗好的，在癌症里面不是最严重的，这几年身边陆续有亲友患病离开，肝癌肺癌居多，从患病到去世都非常快，但肠癌好像好一些……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10点。
半夜2点醒来，想着第二天老爸就要手术便再也睡不着，一会安慰自己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一会又想毕竟这么大年纪上手术台，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呢？如此折腾，快6点时睡着了，很快又醒来，巴巴等到天亮马上跟父母视频，病房里信号不好，但能看到老爸已经插了不少管子躺着，做手术前要空腹，做各种检查和准备，第一次看到老爸这个样子，我鼻子一酸又赶快忍住，故作轻松地跟老妈说话，老爸有点虚弱，但精神还好。
10点开始手术，12点我打电话，大哥说还没出来。
1点，大哥没给我电话。
2点，我忍不住，打过去，大哥说还没出来，说打开后发现肿瘤很严重，主刀医生为了谨慎起见，把他和嫂子叫进去商量要不要切除——肿瘤很大，连着许多血管，可能会影响旁边的器官，如果保守治疗可以缝合不切除，请家属自己决定——我一直觉得这种请家属自己决定有点荒谬，家属都是外行不懂医学，医生作为专业人士都无法判断决定，心急如焚的家属怎么能做出冷静理智的决定？
最后手术继续。
4点，手术还没结束。我不再犹豫，不管老爸怎么想了，赶紧订票——像黛玉写的“愿奴肋下生双翅”，随风飞到老爸身边。
订完票，忽然抑制不住地流泪——从得知老爸生病后第一次哭，怎么忍都忍不住，好怕自己见不到老爸最后一面，怕老爸不能出手术室。
5点半，老爸被推出手术室，老妈用微信视频让我看到老爸，一个全身插满管子，脸上和嘴唇都毫无血色的老人。
6点半，老妈让小侄子用视频把手术中摘除的大肠和一截小肠拍给我看，血肉模糊一大盆，那都是刚从我家老爸身体里摘出来的，医生用手术剪翻弄着那一大堆一边讲解病变部分，不时还用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捏一捏说明一下，手上都是血。
我在外面，放下电话后吐了——觉得自己当年没有听妈妈的话去学医是对的，我干不了这个。能上手术台把人体打开再缝上的医生，不是一般人。
手术持续了7个半小时，换了两拨医生——中间换医生出来吃点东西再继续，后来大哥告诉我，医生叫他进去商量的时候，手术室里医生护士大概有十几个人。
医生们都夸老爸体质不错——70岁的老人，7个半小时的手术，年轻人都不一定能熬过来。
别说病人，医生走出手术室的时候都快不行了，大哥后来告诉我。
我想着老爸麻药过了一定很疼，老妈说还不能睡着——怕痰堵住气管，需要有人在旁边不时把他唤醒，免得睡熟——当晚想着老爸麻药醒了该有多疼，就像自己身上被割开一样疼，我给老妈发了个消息“可怜的老爸今晚一定很痛苦，还不能睡觉。”
翻来覆去睡不着。
开始上网搜各种跟肠癌有关的信息，手术后怎么护理调养等等，有朋友推荐灵芝孢子粉，赶紧买了一些。
没有合适的航班，也担心晚点，定了第二天一大早的高铁，没座位，无所谓，一路站回去，人多，一路都没有座位，无所谓，5个多小时，身体好像有点迟钝，也不觉得累。
路上找出去年给爸爸写的《前世情人》，读了一半，泪眼模糊，今天我要“回家看情人”了。
在高铁上控制不住地流泪，在过道上装作看风景望着窗外，上一次这样，是十几年前离开家乡来上海，在站台上笑着安慰完父母，上车后等他们远去了就开始在过道默默抽泣，那以后，已经习惯报喜不报忧，很多年没有哭过。
到站，第一次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去医院，路上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父母面前流泪，要坚强。
进了病房，看到老爸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依然消瘦，但嘴唇和脸都有了血色，那一刻体会到什么是“恍如隔世”，我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瘦得跟我的手一样大，这是从小帮我暖手的那双大手，是把我举过头顶的大手，是给我做各种好吃的大手，是打过我屁股的大手，如今被我握在手里，只说了一句“爸爸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眼泪便不听话地掉下来。
虽然老妈和大哥都不让我回来，说他们可以搞定，但老妈说告诉老爸我要回来后，老爸就在问几点到，谁去接。
我回来也干不了太多活，但从心情上会让大哥觉得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老人也会有安慰。老妈说老爸从头到尾没说不让我回来——老爸是希望我回来的，我收到老爸的信息了。
老妈说再痛也不会比女人生孩子痛，我笑说但是人家痛忍住不喊你可以吗，老妈也笑了说那我忍不住。
老爸倒下来，依然是硬汉——麻药过后是最痛的，妈妈让他不要忍着，叫出来没关系，那么长的伤口，旁边还各开了大小两个洞，是有多疼啊，但老爸只是实在疼不过的时候叹气，绝不闻呻吟声，老妈说推出手术室到现在，麻药过了以后都没哼一声。
这才是我那铮铮铁骨的老爸，我那男子汉的老爸，从小教我读鲁迅的老爸，我没见过关公刮骨疗伤，但我想老爸这样也算得神勇了，我为老爸骄傲，我为生而为老爸的女儿骄傲——所以老爸，请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你是我老爸，对我有养育之恩，你影响我喜欢阅读写作，你教我做人风骨，这是师恩，你要给我时间慢慢报恩啊。
老妈说我回来老爸心情好，也肯配合了——想要更快地好起来。
确实在好起来，术后一天半就让我给他拿手机——我笑说老爸用生命来玩手机。
惭愧，第一次为老爸刮胡子——也是人生第一次给男人刮胡子，老爸的胡子都花白了；
给老爸敲背，从下往上敲，把痰敲出来——老爸自己不能用力，
扶着老爸坐起来的时候，我闻到一股老人特有的气息——好多年前，从小带我的外婆病了，忙得3年没休息过周末的我飞回来看望，匆匆来去，不管她能不能明白，我握着她的手跟她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无非我怎么调皮，她怎么给我做好吃的之类……
临行前打水给外婆洗脚，握着她白皙松软但满是老年斑的脚，也闻到过这种气味，那时90多的外婆已瘫痪，不能认人，但当我帮她洗完脚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四五年不说话的她忽然开口，抓着我的手反复说“走不得，苦啊…….”
我总猜那一刻外婆是认出我来了，诉说她瘫痪后不能行走之无奈，她知道疼爱的外孙女刚回来又要离开？
我把电脑拿到病房干活，用手机为每瓶吊液设定闹钟，不同的吊液输完时间不同，100毫升的小瓶半小时左右，250毫升的90分钟左右，同样毫升的还要看点滴速度，消炎的、补充营养的、镇痛的、促进伤口生长的，每一种点滴的速度都不同，有的快有的慢，要提前按铃叫护士来换药……
病房里安静，老爸醒了睡，睡了醒，鼾声一会大一会小，我一会干活一会抬头看看他，有点后悔这些年陪他不够——老爸啊，是你从小教我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让我无忧无虑小半生，从未让我牵挂，我才能有那么多想走就走的任性旅行啊。
我和大哥商量接下来怎么给老爸进补，想好了很多菜谱，好好给老爸补元气调理身体，还要给老爸约法三章：必须戒烟，不许熬夜，不许喝酒，不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不许有事情闷在心里，以后要表现好，好好配合，否则再生病我们都不理他……
护士过来量血压的时候对老爸说今天中午要给你做个雾化，耳朵不好的老爸马上转头，对正在商量中午点哪家外卖的我们说：“护士说我今天可以吃中饭”——老爸十几天没吃东西了……
切片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我跟大哥商量好：我们尊重自然规律，做最坏打算，用最乐观态度来保证生活质量，不让老爸太受罪，积极但不过度治疗。
老爸还在睡，现在医生和我们都在等一件事情，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等老爸打屁，手术后打屁了，就可以吃东西了。
2018年8月5日三山于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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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10.14《深度沟通之九型人格》
11.9-11.11《深度沟通之自我教练》
12.7-12.9《深度沟通之九型人格》
1.11-13《深度沟通之自我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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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遇见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