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 怀念村口那颗黄楝树
怀念村口那棵黄楝树
几十年来,有一棵树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摇摆着。
这棵一直摇摆在我脑海的树,就是曾经生长在我家乡村口的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的黄楝树。
我的家乡在八百里伏牛山南麓,东有“杏花山猿人”遗址,西有楚长城残垣断壁。先前,我的老家有百十户、近千口人、上万头(只)牲畜。村庄的身后,是一座渐次升高的大山——“神仙路”,左右各有一条长长的小山岭,总的感觉一如母亲的怀抱,又似一张大圈椅。那棵黄楝树就生长在“圈椅”右臂的最末端,左臂末端有棵皂角树。村子最前边有座五八年吃食堂时弄的“食堂院儿”,村外是大片的田地,田地之外有条大河。整个村子较为方便的出路在村口的右前方,村子唯一的水井就在出路的起始点,水井旁边有方老堰潭(关于老堰潭、皂角树已在《家乡的老堰潭》、《长在心头的皂角树》和《记忆中那温馨的乡村》、《遥远的乡村夏夜》等文中做过讲说》)。
皂角树和黄楝树,一如握在“母亲”两手中的两束花草,即呵护着怀抱里的亲人、召唤着离家的游子,也欢迎着远方的客人。只是那棵握在“母亲”右手的黄楝树,因了生长在麻骨石山岭的末端,而一如贫苦的母亲般终年贫病交加,瘦骨嶙峋。
我的家紧挨着“圈椅”的右臂,一出门就到了村口。我记事时,那棵黄楝树已有碗口粗(直到我十七八岁离家外出谋生,它依然碗口粗细)。通身约一人多高,整个主干虬曲古怪,树皮暗而粗糙。其上枝丫不过三叉,幼枝灰而细短,叶似椿小而稀疏。花小无瓣,几乎不见,果似花椒,夏青冬红(可以入药,可以炼油)。通体干不直、枝不繁、叶不茂,叫人入眼一看,就有一种身材弱小,病态连连,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之所以身材弱小、病态连连、可怜兮兮,并非只是它孤孤单单,重要的是由于它生长在麻骨石山岭的末端、全村人进出村子的路边边上,身后是一慢坡麻骨石山岭,脚下是几无养分的麻骨石,前方是滑坡的老粪场。不仅土地坚硬贫瘠雨水难存,而且还要饱受村里人畜的踩踏和摇、拱、啃、砍、咬。村里人收工后多是把种地用的镢、锄、犁、耙等农具,一股脑地挂在它的身上,把卸套了的牛、马、驴等大牲畜栓在它地身上,常常遭受着扯、拽、咬、摇和拱、啃之苦。我还亲眼看着年年春节,整个村子的猪羊都要用大大的铁钩,挂在它的枝杈上开膛破腹,猛砍细割。
其实,生长在村口的那棵黄楝树,究竟生于何时,甚至死于何时我是一无所知的。直到提笔前才电话询问老家年近七十的家兄,家兄说:“它大约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记事时它已有胳膊粗了。家后坡(村庄“圈椅”右臂)半坡处曾有两棵一搂粗的大黄楝树,不知何时它们的种子飘落到了坡头石头旮旯里,才长出那棵小树苗。只可惜,那两颗大黄楝树,在五八年公社(当时的乡政府)盖戏院儿时就被砍走了”。哦,哦,原来亲亲的伙伴还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
“你说的那棵黄楝树,早在十几年前年时就被庄上人借故拔掉了。庄里有几户人早就嫌它长在路边既无用又碍事了,苦于害怕几十年的老树有灵气不敢砍放。2000年207国道改道,那几户人方才借助推土机将其推倒”。唉,让我魂牵梦绕的黄楝树啊,真是苦命到家了!
我的童年及至少年一直处在贫困当中,所以当时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困苦。由于它紧邻我的家,整个童年及至少年间,我曾无数次淘气时攀爬到它的身上爬上爬下、无数次寂寞时依靠着它瞧看外面的景致儿,也曾无数次躲避父母打骂时偎依着它哭泣、无数次饥肠辘辘时拥立着它盼望着父母的归来。虽然它没有父母及其同伴的呵护和呼应,虽然它常年得不到近在迟迟的井水、潭水及其老粪场粪土的滋养,虽然它生不逢时、长不是处,但数十年中它始终艰苦卓绝地生长着,并守护着我们的村庄,为进出村庄的人们指路、为收工的父老高挂农具提供支架,为等待家人归来的爷奶、子孙提供依靠,也为牛、马、驴提供小憩之地,为村人杀猪宰羊提供方便,也……
哦,苦命的黄楝树,我亲亲的伙伴,你将永远活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