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 曳杖行歌羡樵叟，此生何计得随君

曳杖行歌羡樵叟，此生何计得随君

——初读元好问在南阳所作诗词

年仅16岁就写出“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之名词佳句的，金末元初一位最有成就的作家和历史学家元好问，一生从政时间为九年左右，而其中六年是在南阳度过的。他在世67年，共创作了1774首诗词，而在南阳的6年就创作诗词124首。由此可见，“一代宗工”的一生与南阳是有着难解之缘的。

可能缘于公事不便记入诗文之故，元好问所作诗词关于他在南阳为政的并不多。但从少有的诗词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在金政权崩溃的前夕，各种社会矛盾日益激化、连年兵祸、国库空虚、赋敛繁重、民不聊生之时，元好问还是高度地勤政爱民的：他在镇平为县令时写的《镇平书事》中写道：“劝农冠盖已归休，了却逋悬百不忧”，道出初到任对人民生产生活的关心；他在初到内乡任上时写的《宿菊潭》中写道：“到官已三月，惠利无毫厘。汝乡之单贫，宁为豪右欺？……教汝子若孙，努力逃寒饥。軍租星火急，期会切莫违。期会不可违，鞭扑伤汝肌。伤肌尚云可，夭阏令人悲。”不仅表达了他对人民疾苦的同情和对贪官污吏的痛恨，还道出了他教民众不负皇命的亲切关怀；他在《内乡书斋书事》一诗中写道：“吏散公庭夜已分，寸心牢落百忧薰。催科无政堪书考，出粟何人与佐军？饥鼠绕床如欲语，惊鸟啼月不堪闻。”由于自己不忍用强硬的手段向百姓征收租税，使得本县“催科无政”，夜半时分还在为此难寝难安；他在《偶记内乡》一诗中写道“桑条沾润麦沟青，轧轧沟车闹晓明。老眼不随花柳转，一犁春事最关情。”他能严格控制自己“老眼不随花柳转”，把“一犁春事”抓紧办好。由于他能及时组织春季大生产，所以能把原本一个民众逃离、田园凋敝的农村，变成桑条沾润、麦沟青葱的蓬勃景象，不能不说是他政绩卓越的又一体现！……据《内乡县志载》：元好问在内乡任职五年，清正廉明，体察民情，劳抚流亡，边境宁静，调离时百姓“攀辕卧辙”挽留不舍，去任后吏民怀之。

元好问在南阳任职期间不仅关心南阳的老百姓，而且对南阳的山山水水也非常热爱。在元好问的诗作中，有大量表现南阳佳山秀水、自然风光的。这些景观，有的气势磅礴，雷霆万钧。如《张主簿草堂赋大雨》：“淅树鸣蛙告雨期，忽惊银箭四山飞。长江大浪欲横溃，厚地高天如合围。万里风云开伟观，百年毛发凛余威。山虹一出林光动，寂历村墟空落晖”。《观淅江涨》：“一旱千里赤，一雨垣屋败。淅故以江名，暴与众壑合。初惊沙石卷，稍觉川谷隘。雷风入先驱，大地供一噫。千帆鼓前浪，万马接后派……。”《马蹬驿中大雨》：“万壑千岩一雨齐，先声喷薄卷湍溪。投林鸟雀不暇顾　移穴蛟龙应自速。便恐他山藏厚夜，岂知高树有晴霓”；有的鲜艳明丽，耳目一新。如《半山亭招仲梁饮》：“孤城郁郁山四周，外人乍到如累囚。半山亭前淅江水，只可与君消百忧。江山百年有此客，云树六月生凉秋。”《江城子·寄德新丈》：“春风花柳日相催。淅江梅，腊前开，开遍山桃，恰到野酴醾，商岭东来三百里，红作阵，绿成堆”；有的清新自然，情韵昂然。如《声声慢·过淅川》：“林间鸡犬，江上村墟，扁舟处处经过。袖里新诗，买断古木苍波。山中一花一草，也留教、老子婆娑。任人笑，甚风云气少、儿女情多。不待求田问舍，被朝吟暮醉、惯得蹉跎。百尺高楼，更问平地如何？朝来斜风细雨，喜红尘、不到渔蓑。一尊酒，唤元龙、来听浩歌”。对西峡的《石门》赞叹道：“两崖横绝倚山垠，草径低迷未可分。潭影乍从明处见，竹香偏向静中闻。石林万古不知暑，茅屋四邻惟有云。”还有《山居二首》：“斜阳高树挂晴虹，肃肃微凉雨气中。一道鹭鸶花不断，蜜香吹满马头风。诗肠搜枯怯茶瓯，信手拈书却枕头。檐溜滴残山院静，碧花红穗媚凉秋。”在元好问的笔下，南阳的山水田园、花草树木是那样的多姿多彩，充满诗情画意。在《十日登丰山》中，他称赞今南阳市区的丰山、白河是“丰山孤秀出尘氛……白水悠悠入暮云”。在《被檄夜赴邓州幕府》中，他歌咏南阳的田园、村落是“十里陂塘春鸭闹，一川桑柘晚烟平”。在《长寿新居》三首之一里，他描写了这时在的优美景色：“地古村墟迥，川迥县郭斜。 蒲地余老节，菊水引新芽。”在《临江仙·洼尊石》中，他盛夸西峡洼尊石名胜：“昨夜半山亭下醉，洼尊今日留题。放船直到淅江西。冰壶天上下，云锦树高低。世上红尘争白日，山中太古熙熙。外人初到故应迷。桃花三百里，浑是武陵溪（就是桃花源）。”他也曾游历方城堵阳东陂，留下《堵阳钓矶》七言绝句一首：“ 一片临流气势雄，垂杨相荫水溶溶。子陵已去无人钓，分付苍苔碧藓封。……”他有《婆罗门引》：“商于六里，野塘千古烟霞，灵苗郁郁天涯。浩荡青冥风露，金素发清华。散霜丛弥岸，月影明沙。仙经浪夸，种瑶草，养铅砂。争信琼杯芳荐，药镜黄芽。秋香晚节，也分到，山中宰相家。休更羡，刘阮桃花！”把秋天的菊潭描绘成比仙境还要令人羡慕的地方。这表明他对任职６年的这块土地，还是很有感情的。事实上，就是如此。他在官职调动，离开南阳之后，还写了一首《三奠子》词，表达那种依依惜别的真情：“怅韶华流转，无计留连。行乐地一凄然。笙歌寒食后，桃李恶风前。连环玉，回文锦，两缠绵。芳尘未远，幽意难传。千古恨，再生缘，闲衾香易冷，孤枕梦难圆。西窗雨，南楼月，夜如年！”1239年，回到家乡，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元好问，回想起昔日在内乡的山居生活时，仍用饱醮深情的笔墨写下了《九日读书山》：“我在正大初，作吏淅江边。山城官事少，日放淅江船。菊潭秋华满，紫稻酿寒泉。甘腴入小苦，幽光出清妍。归路踏明月，醉袖风翩翩。父老遮道留，谓我欲登仙。一别半山亭，回头十余年。江山不可越，目断西南天。”诗中，他对南阳的深切眷恋和浓浓情意溢于言表。

元好问一生经历坎坷：未满周岁即过继于叔父元格，年仅5岁便随其转徙于山东、河北、山西、甘肃的县令任上，35岁登进士及第授国史馆编修，未及一年，辞归。37岁（金正大三年，公元1226年）任镇平县令，38岁转内乡县令。42岁任南阳县令。他三为县令期间，正是金政权崩溃的前夕，各种社会矛盾迅速激化，赋敛繁重，民不聊生，到处是一片衰败悲凉景象。而县令当时的职责就是征粮催租，由于金国对蒙古作战，军费开支庞大，老百姓的的税赋是平时的三倍多。身为县令，他既不忍向衣食无着的百姓征科，又为无粮佐军、军无储粮而忧虑。这种末世情调必然会在一个敏感的心灵中引起深切的感触：他初为镇平县令时作的《十日登丰山 》，就有“芳臭百年随变灭，短长千古只纷纭。诗成一叹无人会。白水悠悠入暮云。”《镇平县斋感怀》有“老计渐思乘款段，壮怀空拟谩峥嵘。”《内乡杂诗》有“无限春愁与谁语？梅花娇小杏花憨。”《内乡县斋书事》有“吏散公庭夜已分，寸心牢落百忧薰。催科无政堪书考，出粟何人与佐军？……扁舟未得沧浪去，惭愧舂陵老使君。”；《半山亭招仲梁饮》中有“上红尘争白日，一丘一壑去来休。”《石门》中有“曳杖行歌羡樵叟，此生何计得随君。”《馆秋林在内乡北山 》“父老书来招我隐，临流已盖茅堂。白头兄弟共论量。山田寻二顷，他日作桐乡。”《除夜》“三十七年今日过，可怜出处两蹉跎。”《玉漏迟》：“算世间，惟有醉乡民，平生乐”等，无不表达了他内心的痛苦和对“醉乡民”、樵叟”的无限向往。

在金末那样的社会里，不要说有才能的人报国无门，就是苟全性命也是很不容易的。作为一个地方长官的元好问看着故国日渐凋零，其精神上的痛苦更是深长和难以抚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