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丙雄 | 念亲恩
作者简介:
1982年生,孝义市高阳村人。
母亲从病发到去世拖了将近三年。06年6月,妹带着哭腔打来电话:“二哥,妈患了癌症,可能是晚期。明天要到省城检查,妈本来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工作,可我忍不住……”那晚,惊天霹雳的消息让我恍恍惚惚,空旷的屋内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拨通父亲的手机,已在来太原的路上。守候在三院门口,母亲从车上一下来,看到她一如既往的慈祥,心中更觉难过,我强忍悲痛,故作颜笑,带着母亲检查化验。因来的是肿瘤医院,母亲似已觉出端倪,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她轻声问我:“儿啊,你们不要瞒着我,告我实话,娘是不是癌症?”我抚了抚母亲那满茧的手,轻轻一笑:“别乱想,是良性的,只需做个小手术。”转过身后,我泪已夺眶。
结果第二天才能出来,送走父母,我整个人似同梦游,捱过煎熬的一天,一大早跑去医院拿上结果,急急忙忙去询问大夫。“晚期,已过了手术期,只能保守治疗了,放化疗吧……”大夫话未说完,我脑中已一片空白。躲到医院的一处角落,泪尽情的流。心情稍作平静后,逐一拨通了父亲、大哥及小妹的电话,兄妹们在电话中顿时哭作一团。
母亲是明事理的人,从第一天放疗始,她已知晓了她的病,只是她问及为何不做手术时,我们安慰她说病情不重,不需手术。我们兄妹三人每日也尽可能的陪伴她说笑解闷,此时的我方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奉而亲不待”的凄哀。一年下来,四处的奔波求医及放化疗使母亲备受摧残,强烈的并发症使母亲半身瘫痪。07年,她已无法起身行走,终日躺在床上。病痛的折磨令母亲夜不能寐,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的心也似整个被掏空了般。自小吃苦的母亲依然坚强,很少听到她诉苦,然而无意中漫不经心的几声呻吟却更令我心如刀割。眼看着母亲一天天病重,我却徒然无策,向来自命不凡的自己突然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当时,大哥小妹都已成家立室,母亲最牵挂放心不下的就是我。08年秋,我与妻提前预期结了婚,只为母亲那份期盼,只求母亲一份心安。结婚那天,母亲高兴的如同孩子般,躺在床上,她依然不停的指点着亲戚邻里们为我婚事操劳忙碌。
08年的腊月二十九,母亲已不吃不喝昏迷了近一个星期,精神恍惚,我们兄妹终日守候床前,相视无语。向来不拜神佛的我不禁祈求苍天让我母亲度过难关,度过年关,哪怕用我十年、二十年的寿命来换,我都心甘。年关年关,我一遍遍地想,捱过去母亲就应该算挺过来了吧。黄昏时分,我外出准备点过年的物事,妹打来电话叫我速归,母亲病危。一路疾驰,心急如焚的我半路差点翻车。冲进房内,只见大哥小妹哭作一团,母亲竟已气若游丝。我颤抖地凑到母亲耳边轻唤,没有应答,我知母亲一直想见她的孙,我的儿,我向母亲撒了生平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谎:“妈,海丽(我的妻)已怀孕……”。母亲竟神奇地清醒了片刻,眼睛忽的灵光起来,盯着天花板用尽气力喃喃道:“好,好,我放心了,好啊……”。
在我们当地,按照习俗,一个人如若不在家乡故去,当地人是不让亡灵返乡的,否则对全村人不详。母亲当时一直在城里大哥家中,父亲已返回村里准备后事。我们将母亲抬上车,虽已丧失知觉,然母亲潜意识中竟也似乎知晓一切,硬是捱回了老家。回到村里,我们兄妹三人围守在母亲身边,不停地哭唤着,祈盼奇迹的出现,然不出十分钟,母亲溘然长逝。
腊月三十晚,远在兰州,年已过七旬的大舅像往常一样打来过年的问候电话,父亲告知了悲讯。一直默然的父亲在电话中不禁失声恸哭。近三年,父亲默默的陪伴在母亲左右,形影不离。他瘦弱的身肩扛起了一切的痛楚,还要奔波生计,操劳儿女婚事,他真的累了。看着和他相濡以沫三十载的母亲逐日离他而去,沉沉的痛却要强埋心底,母亲面前他要做一个坚强的丈夫,众人面前他要做一个坚强的男人,儿女面前他要做一个坚强的父亲,而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无助的受伤的凡人。
昨晚,梦见携母亲回家,拉着她那曾经爱抚我半生的手走在乡间的蜿蜒小路,行至家门,一回头竟不见母亲踪影,沿路却又遍寻不着……忽地惊醒,正是半夜,只见妻酣然沉睡,将手轻轻的放在她隆起的腹上,一个新的孕育的生命蠢蠢欲动,不禁感慨万千,他日,定要携幼儿去母亲坟前拜祭他的祖母,曾无比期待却不曾看他一眼的祖母,念及此,心中倏又涌起无穷的遗憾和悲绪,只叹:
尘落黄土泪落坟,
夜来幽梦念亲恩。
他日膝下笑话语,
今时堂前泪衣襟。
稚雀竟识反哺义,
幼羔也知跪乳情。
但教世间真轮回,
千年树绕千年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