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人家（十五）

小巷人家（十五）

（纪实故事）

 

作  者：周 忠 良

图  片：选自网络

 

殷家

在四类分子学习会上，中急于解开谜团的除曾爹爹外，还有就是殷奶奶。

这位殷奶奶就住在中的院子里，东边两间偏房靠东门口的一间，中搬来一年了，居然还不知道她是管制对象，所以吃惊不小。

殷奶奶大概50大几，牙掉落大半，显得很苍老，但精神头子不错，走路很稳，与相貌年龄不符。全家就她一人，以拾荒谋生。

当晚中问母亲关于殷奶奶的事情，母亲说殷的丈夫是国民党军官，逃到台湾去了，具体什么情况也不太清楚。

中听了又问，那你怎么不早说，还和她来往？母亲说她也没有什么反动言行，老老实实的。

中说的所谓来往，就是中的父母喜欢处邻居，搬过几次家都是这样。比如平时包点水饺蒸点馒头都要给左右邻居端一碗，做点肉圆炸点春卷什么的也要送，包括这个殷奶奶。

殷奶奶日子过的很苦，中从院东门进出，都要经过她的芦材门，门里面没有窗户也就没有光亮 ，为不交电费，家里不装电灯，有盏煤油灯，极少点亮，如果点亮，隐约可见一张小床和一个木箱。她一般早上4点钟就出工，按她的说法是赶在环卫工人上班前到街上转一圈，迟了就捡不到东西了。7点钟回来吃早饭。下午再出去转一圈，晚饭前回来。无事时就坐在东门口的过道上，守着个炭炉子，除了喝粥就是对着路上相呆，遇见有熟人路过，忙打招呼。

中几乎想不起来她除了粥咸菜萝卜干还吃过什么，即使咸菜萝卜干也是左邻右舍送的。一次中借了辆自行车外出，回头路过亮月街时，听到有人叫他。他一看是殷奶奶，她的脚边放着一只蒲席口袋。中问做哩啊，殷说帮她把口袋拖回去。中把口袋一拎，足有三四十斤，问是什么东西，答萝卜干。问哪块的，答是印刷厂食堂不要的。中把口袋拖回去，按殷奶奶的要求放到井台。这时管奶奶过来问，什哩东西啊？中答萝卜干，殷奶奶的。管就打开口袋，口袋里立刻飘出一股酸臭味，中一看萝卜干都上粘了，一大坨，便说都坏掉了扔掉算了。管说洗一下放点卤水还能吃，说着就喊二花过来洗。这时殷奶奶也回来了，朝管奶奶说老吃你家东西，这次一家一半，管奶奶说好哩好哩，难为你了。

中问过母亲，殷奶奶怎么不享受五保户待遇，母亲说她有一个女儿嫁在冈中，所以不符合条件。中想起有一次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曾和殷奶奶聊了半天，还一同共享午餐，除萝卜干外还有一碗茄子，想必就是她女儿了。后来知道因为出身不好，在城里她找不到正式工作，更找不到对象，快30了才无奈的嫁到乡下。

1978年殷奶奶被撤消了管制，但她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原模原样的过日子，唯一变化她改变了对中的称呼，叫他X先生。中非常不习惯，叫她不要这么叫，她不听。

1979年刚过元旦，傍晚时中回家看见殷奶奶在看报，不觉奇怪，问你识字？答看报纸还可以，写就不行了。中看了一下报纸的内容，原来是中美建交。中笑了，说你还关心国家大事啊。殷奶奶也笑了，从门里又端出张小櫈，说你坐下，我想请你件事。然后：

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别人说过，我看你忠厚，就跟你说说。我不是盐城人，老家是浙江的。小时候父亲就带我们到了上海，他在一家日本人开的纱厂当拿摩温，我们家在厂附近，属城郊结合部。我16岁那年父亲得了肺病，被厂里辞退，不到半年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更不要说买药了。药铺老板娘悄悄对我说去当站街女吧，不能让一家人饿死吧。中问什么叫站街女，答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我答应去干，是因为感觉自己长大了，要负起家庭的责任。干这行也不容易，黑道警察都来欺负你，有些客人也不好伺候。辛亏不到半年，我遇到了贵人。那是1932年1月，他住到了我的小屋里，两人谈了一夜。早上他扔下三块银元，说了一句别干了，等着我娶你。这一等就是个把月，我们全家都绝望了。这天晚上忽然来了个穿军装的人，是他！他是个军人，原来是排长，这么长时间没来是在庙行和日本鬼子打仗，立了功提拔连长。父亲见到他，抓住他的手，一口气再也没有上来。住了几天，部队要开拔去江西，我不符合随军条件，分手时他又说一定来娶你。

这一等就是5年，期间他一直寄钱过来。到1937年八一三抗战，他们部队回到上海，这时他是团长了，仗打完后又提拔副师长，转到山东，我一路跟着他。后来又打了几仗一直跑到山西才定当下来。这期间我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惜儿子没有保住。

他后来当了少将，又娶了个姨太太，生了两个儿子。抗战胜利后，一家人到青岛住在一座大别墅里面，那几年过的是最悠闲最幸福的，享尽了生活的乐趣。好景不长，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部队一路南下，途经盐州时他带着姨太太和两个儿子偷偷走了，把我娘儿俩留了下来。1949年有人送了封信，说他去了台湾，后到美国，安顿好就来接我。

说的这里，殷奶奶干涸的眼睛里有些湿润，然后又说，先生啊，我在青岛走的急，有一罐金银首饰埋藏在院子的小花园里，如果你能把它取来，分一半给你。

中听了殷奶奶的人生经历感觉放在她身上真是段传奇，脑子里好像炸了一个雷，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到挖财宝一事，连忙说我哪有这个本事，现在出门都要介绍信呢。殷奶奶有些失望，说是呢，不过你不要和别人讲啊。

中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是想着殷奶奶的故事。他想到了老舍的小说《月牙儿》，便理解了站街女一词，又想到了报纸上中美建交公报，便理解了殷奶奶敢于公开看报的底气——30年的苦等终于出现了曙光。

没多久中家又搬了。几年后，中听说殷奶奶拾荒拾不动了，公家责令她女儿把她接回乡下赡养。几个月后洗澡跌了一跤，断了腿骨，生活不能自理，有人说卧床时间长了，家人嫌弃，不给她送饭，是饿死的。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周忠良，男，1956年生，籍贯盐城市响水县。1972年高中毕业入伍，1977年退伍。分配在工厂从事电气设备检修工作，2014年退休。喜欢喝茶聊天，简单生活，关注时事，爱好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