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生活》-<向天而歌>连载27
5. 向着那太阳走天涯
4 月 3 日 夜
刘双明在父老乡亲前亮相
郭家峪离刘双明的家车谷村只有二里山路,所以这里的人都认识双明。双明的姐姐嫁到这里,双明就没有和队员们一起等派饭,而是直接到了姐姐家。
吃过晚饭,我才在街上看见双明,他很高兴的样子,这里的人都与他打招呼,我问:“你们都认识双明?”
“谁不认识?过去我们常在一起走工!”
去年深秋我陪《南方周末》的记者采访的时候,双明还是最新的加盟者,一说失明的事就哭。现在,哭的是李玉龙,双明似乎走出了阴影。
女儿从车谷来看双明,一个秀气的小女孩,打扮得干净漂亮,两只黄色的蝴蝶结扎在长长的小辫上,家庭的变故使孩子有了一点矜持,也便多了几分娇羞。
“去劝你妈妈回来吧,有爸爸有妈妈才是幸福的家。”盲艺人王树伟和双明的女儿说。
孩子没有说话。
“妈妈可能回来吗?”我问。
孩子摇摇头。
我和双明说:“双明今天挺高兴的。”
双明笑着说:“回来家啦,怎能不高兴?”
而几个月前南香红来采访,双明不是这样。他给南香红的印象是所有太行盲艺人里最悲苦的一个。南香红说——
刘双明的悲苦是刀刻画在脸上,什么时候也丢不掉。他总是默默地坐着,一双完好但没有光泽的眼睛看着前方,好像那眼睛里随时会有眼泪流下来。
“不习惯,不习惯。”刚入盲宣队一
年的刘双明连连说。他的头上还顶着一个大包,是刚撞出来的,导盲棍在他手里还不灵巧,走哪儿撞哪儿。
“看不见太阳了,一点都看不见了,像是换了一个世界。”看不到太阳了是盲的
底线,就是说,对光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刘双明的痛苦还是尖锐的。他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瞎,厄运为什么会降临。
老婆和他离了婚,留下一个十岁的女儿。家里的田地无法耕种,一年租给别人种的租金只能换回四袋面粉。治病一下子使他陷入赤贫,更重要的是陷入心理的危机。“没法活。”他说,千般痛苦只凝结成这样一句话。
当盲艺人演出经过他的村子的时候,母亲把他交给了盲艺人们。尽管母亲在送他出门的时候一直流着泪,但母亲知道到处的行走能让儿子活。
“活”不仅是挣几个钱活命,而是“心活”。
刘双明现在还是盲宣队的学徒,刚学会了打梆子,每当演出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最末尾,两眼茫然地盯着前方,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乐器。那一声声的打击,好像都在敲着一个重大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刘双明现在已经能够很快地打好背包,并帮肉三了。走山路的时候,肉三也多是绑在他的腰上的。他还帮着队上背铜器,每背一场演出,他会得到一元钱的报酬,他很高兴,自己抽烟的钱有了,还能给小女儿带回去一些。
把灯扯出来,就在学校门前的小广场上。这里像是丽江古城的四方街,几个方向都有路,是这个山村的交通枢纽。外面来的机动车辆也都停在这里,估计车到这里再无宽敞的路可走。
锣鼓声响起,村民们向小广场聚拢了来。白天在麻田的路上很暖和了,晚上上得山来,天气便冷得使人发抖。大家瑟缩着,可盲艺人们起劲地表演着。刘双明也加入了演唱,乡亲们为他叫好,不停地在他身后鼓励他。
《高消费》是一个新节目,李永兵唱到“冬天穿哩超短裙”,最后一个字咬得太狠,村民们都笑了。这不是一个主题鲜明的节目,有调侃、逗乐的色彩。王树伟、王玉忠、李永兵、刘双明分角色演唱。王贵明老人打着梆子,始终不开口。李玉龙则凑在刘双明的近旁,悉心领悟胡琴的节奏,双手在两腿间认真地打着节拍,专心致志学艺。
中途,王玉忠被叫走了,不久,王玉忠又来喊走了王树伟。原来,前郭家峪和
车谷两个村的书记、主任都来了,意思是,前郭家峪爱听演唱的村民,今天晚上已经来这里听了,他们把钱送来,明天就不用再到他们村停留了。下次来了,他们接待。车谷是双明的家,明天是清明节,双明本可以回去看看祖坟,但是最近村干部抓紧搞“村村通”工程,二里山路正在铺水泥,行车行人都不方便。绕山路去当然也行,但对盲艺人来说,太难了。所以他们也是送了钱来,等路通了,欢迎大家去。
话都说得非常在理,也非常客气,我见到车谷的女书记,铁姑娘一样,结实,质朴,包着头巾,连夜还要赶回去,安排明天铺路的事情。
“既然路不能走,今天晚上肯定不让双明回去了。他要是回去,就会在新铺的水泥路上留下记号,别人是两只脚,他还有一根棍哩。两个脚印一个洞就是双明干的。明天你们检查吧。”王玉忠说。
外面,向双明问好的人很多,双明高兴地告诉大家,他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他过得很好。
作者简介:
刘红庆
1965年生于山西左权。传记作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推广者,中国昆曲古琴研究会理事,中国导盲犬工作委员会委员,北京星河公益基金会秘书长。
曾就读于晋中师专、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先后在《音乐生活报》、《科技日报》、《乐器》杂志、《华夏时报》、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任编辑、记者或部门主任。
现在在中国盲文出版社“盲人文化研究所”从事《盲人百科》的编辑与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