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一年又一年,又从春天出发
本期作者:袁光祝,网名高山秃鹰,1969年来到世间的绥宁县金屋塘镇农民。无任何头衔可炫耀,无精彩文章可示人,胡乱拉扯一些文字打发空闲时光。
凡人小事
过年,过年……
袁光祝
又要过年了,心里头却五味杂陈。
或许,人人都有过纯吃货、纯玩货的年代吧,孩童时的我,常常掰着指头盼啊、数啊,过年就等于有好吃的、好玩的,年啊,您就快点降临吧!然而,父母脸上却一片愁云惨淡,“小孩盼过年,大人望插田,年关不好过哇!”这让我很扫兴、很不解,欢欢喜喜过大年,想着插田干嘛呢?年关又是什么东西?
祝读者朋友狗年吉祥
有一年大年三十了,父亲还去砍柴,砍柴就砍柴罢,他好像一天就想把山上的柴砍光似的,天黑了都不回家。母亲呢,锄油菜啦,种洋芋啦,浇水啦,忙得不亦乐乎,天黑了也没归家。很晚了全家才草草吃了顿年夜饭,之后在堂屋抹桌子,点蜡烛,摆供品,敬祖宗,爆竹声声辞旧岁,这样就算过年了。正月初一大清早,燃放了开门炮,父亲照例要砍一捆柴回家,美其名曰”求财”。初一上午父母在家转悠一下,如没有客人来,下午该干啥干啥去了。记忆中这样的年过得还真不算少。
那时我家过年还有个保留节目,那就是父亲的“萝卜宴”。平时他从来不过问家务的,过年了,父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他一个人从地里扯回萝卜,挑出个头大的洗净,随便扯了根须,皮也不削就切成片,放进我家那个平日用来煮猪食的特号生铁鼎罐里,丢一边猪头或者两只猪脚进去,加足够的水,就这样煮上一大罐,足足有五、六十斤重。吃饭时父亲将大钵小碗的萝卜端上桌,他兴致勃勃地吃了一碗又一碗,又招呼我们几个孩子多吃萝卜,在他眼里,肉煮萝卜就是天下美味。如果我们不热烈响应,他立马吹胡子瞪眼睛,“只知道吃肉,哪有那么多肉给你们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父母颇有怨言,他们就是没文化,不懂生活。
说起来这还不是我过年记忆的全部。我二姨妈和我家是一个村寨的。1982年腊月15日,学校放寒假,姨妈唯一的儿子和我一起从学校走路回家,一路上,他欢蹦乱跳的。第二天还上山砍了一担柴回家,晚上他说有点发烧、怕冷,姨妈、姨夫以为他感冒了,次日就叫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打了一针。几天过去了,一点未见好,姨夫就把他送到乡卫生院住院,医生诊断为流感。住了一天又一天,眼看就要过年了,可是他的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大年三十早上,我父亲几个人帮着姨夫将我这表哥送到县人民医院,那时他已经生命垂危了。医师一看,哪是什么流感,是要命的病,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没治了!大年初一上午就回来了。那天我和母亲一起去了姨妈家,只见到我这表哥躺在凳子上,眼睛半睁,牙齿紧咬,脸上肌肉扭曲,痛苦地呻吟着。没过多久,他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姨妈以为他想吃东西,就剥了个橘子,掰了一瓣喂进他嘴里,他没有咽下去,眼睛却慢慢闭上,身体也一动不动了,顿时姨夫全家哭声一片。当时,13岁的我呆呆地想啊想,这大过年的,怎么也会有生死永别呢?
后来,母亲还对我说起过外婆,当年外婆病入膏肓时,还未满六十,她常常絮絮叨叨地对儿女们说,过了年,吃了过年的糍粑,我也算是六十岁的人了,满上一个甲子也不算短命了。然而,外婆还是在腊月前去世了,她在人世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吃不到过年的糍粑了。
二十多年前,因为自己某个器官上有了个占位性病变,县里医院无法确诊,建议我尽快去上级大医院复查。这事让村寨里很多人知道了,包括村里老赤脚医生在内的一些人纷纷说我得了绝症,过了今年难过明年。说实话,我那病症和绝症的确也很相似,才二十多岁的我,心里一片灰暗。后来我住进省城一家大医院,经过详细诊查,那占位病变是脓肿而非绝症,做了切除手术。命是保住了,但是家庭经济因为我生病而彻底崩溃。在自己倒霉透顶的那些年头,我其实还比不上当初贫穷的父母亲。一文不名也过一个年,几十块钱也过一个年。看着别人大包小包往家里搬,那感觉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命运将我这个自以为有文化、懂生活的人,狠狠戏耍了一回。
然而,我还是感谢上苍,一年又一年,我在尘世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终究我还是活着。几十年来,深觉岁月静好往往是在梦里,现实中生命的逝去就如日升月落那样平常,并且死神从来就不会回避人们自以为万家团圆、欢欣快乐的年。
就说我自己生活的这个一点不算大的村子吧,那年,才三十出头的某女,不幸患了尿毒症,在一个大年三十晚上,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永远闭上了她那注满了牵挂的眼睛。有位得了晚期肝硬化还不到五十的某村民,听了一算命先生的话,你只要挺过了今年,还有好多年活头呢。于是那年大年夜,他强挣着吃了点东西,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拼尽全力熬,终于熬过了子时,他听到了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那是村民在燃放新年的开门炮,他又看见了窗外曙光初现,一声接一声的鸟鸣也传进了房间。他如释重负,轻轻说,我总算熬过来了!突然他就吐血,吐了一大盆,然后昏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本村一位平日身体硬朗的老太太,腊月间,儿女们都回家了,那天,大伙帮着把老太太养的年猪宰了。老太太乐呵呵地在灶台前挥舞锅铲炒着菜,突然就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就在昨天,我那个贫穷的家族奶奶,病了几个月,在家家户户忙着扫尘迎接新年的日子,去世了……
岁月流逝,当初那个掰着指头盼过年的小男孩早已双鬓染霜。过年了,我也快乐,我也祝福别人和接受别人的祝福,可是每到过年,总会有一丝微疼的颤栗从心头掠过。人生总如风前絮,欢也飘零,悲也飘零,大抵如此罢,只是红尘之中,有人心思敏感,有人没心没肺,终究殊途同归。
年关将至,内心那种负重感愈发明显。父母已经很老了,自己也不再年轻。许许多多的希冀和期望还是那样遥遥无期,人,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不管你活得怎么样,年总是这样不疾不徐的过。流逝的岁月带不走那沉淀下来的一个个人生的记忆。旧岁已去,新的一年会更好,这是我们美丽的祈愿。
年到底是什么呢?是一道坎,是一个关口,是人生路上的驿站,每过一个新年,后面的路长了,前面的路短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儿无情月常圆。月亮,它事不关己地高挂天宇,冷漠地注视着尘世的生生死死、沧海桑田,年年岁岁。
洗尽铅华,世界就那个样,一切只能随缘。我还是感恩上苍,让我在茫茫红尘中继续五味杂陈。
过年了,恭喜恭喜人人都能过个好年。过完年,春天又来了,青蛙会唱歌,百花会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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