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着火了

谭四叔家新盖的三间大瓦房着火时,全谭家屯儿成了地上一颗放着光芒的星,离得老远,就能看见映红了天空的火光。不要说屯里,就是前屯后屯,甚至布海镇都有人赶来看热闹。

正是晚上要摞下饭碗的时候,屯里人发现外面出了好大好大的红光。谭四叔家前院的老范家后窗都映得通红。老范头一出来,就让那冲天的大火给骇住了,多少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火啊,火苗蹿得吓人。可这里是乡下,离镇上还有好远,打不了119,用井水灭火吧,实在杯水车薪。谭四叔浇了几桶水没起啥作用,倒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燎着了。只好看着那大火尽情地着。

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喊孩子的,有喊抢救院子里东西的,有看乐子的,有叹息的,有急得跺脚的,不一而足。

谭四叔一屁服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这时谭五叔从后屯得着信儿来了,他个子高,猫着腰问谭四叔因为啥。谭四叔拧一把鼻涕,说是因为盖房子用洋钉的事儿吵吵了几句,谭四婶一来气,就浇了柴油一把火把新房子给点着了。

谭五叔一听火腾地就上来了,找到谭四婶,骂一句:“败家娘们儿,还敢放火了你!”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子扇过去,谭四婶儿黑红的脸当时就肿得跟刚蒸出来的馒头似的。

然后谭五叔大骂着一把薅起地上的谭四叔:“你马上给我休了她!还有,得报警!杀人放火这都得判刑的,让那败家娘们儿蹲笆篱子去!还反了天了呢!”

刚刚完工只等着搬进去住的大瓦房烧了整整半宿,最后成了一片黑黑的灰烬。

天亮了,谭四叔躺在旧屋的凉炕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谭四婶知道闯了祸,终于闭上了终日唠叨不休的嘴,也不言语了。儿子回镇上上学去了,家里连狗都不吭一声儿。

谭五叔一脚踢开破房门,提着一兜谭五婶蒸的豆包炖的酸菜扔到炕桌上:“老四,你起来吃点儿!然后抓紧到镇上把婚离了。再过一天兴许你这小命儿都得搭进去。这老娘们儿也忒邪乎了,因为几根洋钉就能把房子点着,说不定哪天杀人哪!”

谭四叔翻个身,脸朝里,不起来。谭五叔像提一只膀儿还没长全的小鸡那样把谭四叔给拎了起来:“我说你有点大老爷们志气中不?”

谭四叔叹口气:“唉,夜个我想了一宿,这几年就算白忙活啦!就这,还欠人老范家一车砖呢!”

谭四叔是他们家十个孩子中个子最矮的,说起话来用谭五叔的话说是有些娘们声儿娘们儿气的,一点儿不硬气。

谭五叔上碗橱里找了个碗和一双筷子啪一声拍到桌上:“你说你,说个媳妇嘛,老让人家说了算,还这么趵蹄子,你要是老早把她揍服了,何屌苦受这份罪呢?”

谭四叔不吃,谭五叔就急了:“你要不吃,哪有力气干活儿?地还等着你收呢!”

谭四叔一听干活收地,就拿起了筷子。

谭五叔一走,乡亲们就都鱼贯前来表示慰问。谭四婶儿也不进屋,就在外头干活。她干活麻利,鸡猪都喂好了,又下地锄草去了。

老范头一听谭四叔说谭五叔让他离婚把谭四婶给送出去判刑,就道:“那可使不得,她是宝山的亲妈呢!再说了,民不举官不究,烧了自家房子没人举报,谁能来抓宝山妈?婚我看你也不要离。你想啊,这离了婚,你还得娶吧?宝山才上初中就来个后妈。让他跟他妈你也舍不得呀!再说了,再娶个媳妇在咱乡下往少了说也得个三四万块钱。宝山妈是脾气爆,可是能干,你就将就吧,以后她估计也能吸取教训,不能惹这么大的祸了。”

谭四叔觉得老范头说的有道理,再娶媳妇再盖房子又得七八万,现在这房子还有点饥荒,宝山念书也得钱。只好将就了。

谭四叔没有和谭四婶离婚,谭五叔很生气,他把谭四婶得罪了,从此谭四婶再没和谭五叔说过话,他们变成了仇人。

地里的粮一收好卖完,谭四婶就和谭四叔去长春她表叔那学修鞋去了。

谭四叔和谭四婶弄了个修鞋摊儿,还擦皮鞋。他们是种地修鞋两不耽误。省城人的钱真好赚,尤其是谭四婶擦的鞋,一时声名远播。附近省农行大厅里本来有擦鞋机,可是他们员工宁愿来谭四婶这儿擦,说是擦一次能挺好几天,相对象才值呢。

一年后,谭四叔家四间新房又盖起来了。这回谭四婶也不请村人帮忙,全部雇的镇上的工人,选了最好的建材。粉墙蓝铁皮顶,白色大塑钢窗,这房子是全谭家屯顶顶气派的。乡亲们走来走去观赏着,啧啧着嘴,表达着极端复杂的心情。

春节前谭大爷和谭大娘回老家,难得地在谭四叔家住了一夜。谭四叔的屋子里铺了亮亮的奶黄地板砖,擦得一尘不染,进屋都得换鞋。谭四婶个子小,脸膛黑,可是他们家宝山长得高大帅气,简直不像他们的孩子。

一大早,天还没亮,谭四婶就起来在后厨房炸江米面大红豆馅的油炸糕。厨房里点了很亮的灯,灶膛里的火轰轰地着着,黑铁锅里的油滋滋响着,谭四婶猫着腰,用一双大长筷子给油炸糕翻个儿,脸上的汗也顾不得擦一擦。那油炸糕炸得,外酥里嫩,绝了。挑剔的谭大娘吃了,赞不绝口。

清明节前,谭四叔去老院子给他九十六岁的老爹拆洗棉裤,只一天时间就把棉裤给老爷子做上了。谭四婶却再没在老院子出现过,看样子,她是决心老死不和婆家往来了。


摄影:朱知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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