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吕春芳：陈老汉卖油记 / 开普饭

　　天还没亮，陈老汉就起床了。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就着一根大葱啃了两个冷馍，然后喝了一杯浓茶。这茶叶还是在城里打工的女儿孝敬的，叫香白豪，品着浓郁，喝着带劲，陈老汉在每天去城里卖油之前能喝上这一杯茶，那就十分满足了。

　　吃饱喝足后的陈老汉把一大桶菜油绑在老式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后座上。就要出门了，天蒙蒙亮，陈老汉对躺在炕上的老婆说："我走呀，你个老不死的，长年腿疼，好不了的病秧子，害了我一辈子，自己对付着吃个冷馍，喝个开水吧！我今天卖了这桶油，看能不能给你换一个月的抗风湿药。"老婆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说:"你走吧，成天倒卖菜籽油，卖了几年了，也没卖几个钱，连我的药费都不够……"老婆揉搓着双腿嘀咕着，陈老汉早已骂叨着不见了踪影。

　　从陈家岭到泾水城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七十五岁的陈老汉一路没下车子，到了泾水城正好八点，恰逢大叔大妈们买菜的大好时光。陈老汉每次来卖油都是从东往西走，走到城西，一大桶油也就卖得差不多了。这天，陈老汉先是看准了东街锦园小区对面的文矿路口，这里虽然人口密度集中，却仅只有这一个卖菜的点。陈老汉把自行车停在街边，把油卸下来，用袖子擦了一把汗，开始扯开嗓子叫卖:"纯菜油，正宗的纯菜油，谁要哩？"这时已有提着大白菜和西红柿的大妈上前问道："油咋卖，多少钱一斤？"陈老汉大声答道："十二块钱一斤，老嫂子能要十斤吗？"说着便去称备油，提着大白菜的大妈说："先不急，我再转转看看，还不知你的油纯不纯呢？！"陈老汉一听居然怀疑他的油，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二百分贝："谁说我这油不纯，净胡扯，你给我说咋不纯？"白菜大妈一听这老头说话这么蹭，转身就走，还不买了呢！

　　这时突然从文矿路口出来一男两女，男人大概有五十多岁，胖胖的身材，提着多半桶油，走到陈老汉面前，阴沉着脸说： "你年前腊月二十三卖给我的油是假油，我多处打听找你，听说你死了，今天终于把你捉住了！"陈老汉一听额头上立马爆起了青筋，怒气冲天: "我就是死了，不过我今天又活了，你想怎样？"这时那个年轻的妇女上前就给了陈老汉两个响亮的巴掌："我叫你卖假油，地沟油你也敢卖，老了还做这坏事！"陈老汉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伸手就去抓那年轻妇女的脸，还没等他够着年轻女人的脸，那个老男人已将陈老汉一脚揣在地上，另一个年老的妇女就在陈老汉的腰上狠劲踩了两脚，陈老汉睡在地上打滚叫骂，这时已有一堆人围观，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跟着哄："打，往死里打，叫钱蒙了心了，一把年纪出来祸害人，敢卖假油！"人群中也不知谁冒出一句："事有事在，不敢打架，快打110报警，看出了人命！"这就有人报了警，公安局离文矿路不远，不一会儿就听警车声响了，那一男两女再踢了陈老汉两脚，在后颈部抡了两拳，提着油桶冲出人群已向文矿路小跑离去。

　　从 110警车上下来三五个警察，陈老汉睡在马路上叫骂呻吟，众人围成了一个椭圆形，公安问了几句，大概已看了七里八分，一个年长的警官对陈老汉说："老者，腰疼你先看病，我们给你调查事情。"随机就拨打120求救，也算给他们解围了。

　　泾水县医院急诊科的护士小郑接到电话，立马报告小方医生。一个女医生，一个护士，不到五分钟就坐上救护车到达文矿路口。两人匆忙下车，拨开围观的人群，小方医生俯身望闻问切，并有礼貌地问道："您怎么呢？哪儿不舒服？"陈老汉拉长呻吟声叫着："我腰疼得很，脖子也疼！"小方医生说:"我们是泾水县医院120，接您去医院看病，您是一个人吗？"陈老汉看着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没有反抗，一个劲地喘着粗气呻吟着，叫骂着打他的人，这时人群里有人说："他哥在这儿。"只见一个与陈老汉年纪相仿的男人这才上前说话:"打了人就给人看病。"小方医生匆忙说道："那您是家属，就先陪同去医院给你弟弟看病。"陈老汉哥哥嘴里不知嘀咕什么，也没说不去。小郑已利索地拿来担架，110的工作人员帮着两个女汉子把陈老汉移到担架，抬上救护车，然后交待让先给人看病，他们随后处理事情。陈老汉哥哥也跟着上了救护车，众人从椭圆形变成了U型，说着笑着，看着救护车消失在文矿路口。

　　救护车一溜烟的功夫已到泾水县医院急诊问口，已有在班护士推来平车，医生护士一起把陈老汉从救护车上抬到平车上。这时陈老汉的哥哥突然骂骂咧咧："110把120叫来，他们咋不来给人看病，叫我来，我也不管。"小方医生说："你先给人看病，事有事在吗！"陈老汉哥哥暴跳如雷："叫我看病，我没打人，你们爱接看你们咋办。"他一边骂着一边挥着胳膊走出了医院大门。

　　陈老汉被医生和护士推进了急诊室，详细询问查体，并告知要行拍片检查，让老汉给家属打电话。陈老汉躺在泾水县医院急诊室里用自己的语言辩解和叫骂，并说着和哥哥一样的话："谁叫你们接我来，你们接来你看咋办，叫110来，要么你们120就把我送回文矿路……"在班的赵医生解释道："我们是医生，只要有人打120求救，我们就得出诊，这是命令，你先叫你家里人来给你看病，再处理事情。"陈老汉喘着粗气，斜视着赵医生质问道："我儿子是个傻子，我女儿不在，你说谁来？"这时，陈老汉兜里的老年机响起了秦腔，果然有人来电。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先接通，再摁了扬声器，只听电话里传出一个四十多岁女人焦急的声音："爸，你在哪儿，到底怎么呢？"是陈老汉女儿。"我没事，谁给你说的，你咋知道了。"陈老汉显然不想让儿女知道这事。"我大伯给我打电话只说你被人打了，你在哪儿？我马上就来。""到县医院急诊室躺着，你不用来，听见了吗？有人给我看病，你来了咋办！"

　　赵医生没再解释，他去看其他病人去了。小方医生想笑，但没笑出来，她让护士给陈老汉输了液体，开通了静脉通路。见不用自己掏钱买药，陈老汉扎针还是蛮配合的。针刚扎上不久，陈老汉的女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后面跟着陈老汉的儿子。女儿进门便问："到底咋回事，人不要紧吧！"陈老汉指着脖子和腰，向儿子和女儿诉说着事情的原委，女儿说："那给医生说说，叫先把费欠下，咱先给你检查病。"小方医生把已开好的检查单交给陈老汉女儿，陈老汉一听立马又暴跳起来："你给我把110叫来，我不看病。"儿子也开始了劝阻："大你要听话，这是医院，人家医生还要给其他人看病呢，咱别在这里为难医生了。"原来，陈老汉的儿子并不傻。陈老汉对着儿子大喊："你个老实疙瘩，你别管我，谁叫你来！"陈老汉女儿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对赵医生说："我今出门也没带钱，你给说说叫先把费欠下给我爸做检查。"赵医生看了陈老汉一眼，接过检查单在上面写了"请欠费做检查"的字样，并签上自己的名字。陈老汉还是不听，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睡在你泾水县医院，你们把我接来你们就管到底，不但要负责给我看病，还要把110给我叫来给我处理事。

　　时钟已走向午时十二点，陈老汉的液体已换上第二瓶，儿子买来包子和稀饭，他冷着脸没理儿子，把头故意扭向一侧。这时，来了好几个年纪参次不齐的男女，穿着梅红羊毛衫的老太太至少也有七十多岁，提着特仑苏和鸡蛋糕，还有人提着营养快线和一大把香蕉，都在劝阻陈老汉去做检查先看病，这老汉倒是越劝越带劲，死活不去拍片子。老太太看来是陈老汉的姐姐，气得无语。年轻们好像是一些外甥们，也无奈。陈老汉愤怒了："你们都给我回去，谁让你们来。"这下，陈老汉的女儿发火了，她像训斥小孩子般的斥责陈老汉："你要干啥，你疯了吗？你把一家人都整死了，你收敛点，给你说公安局既然立了案就会调查的，医生都给你签字让你欠费检查，你还要干啥？"陈老汉气急败坏地说："叫医生给我叫110来。"无奈之余，小方医生再次给110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女警察说，他们正在出警，完了就过来。陈老汉终于安静了下来，但并没有丝毫的沮丧。

　　急诊室里的人熙熙攘攘，像逢集似的。好在医护人员已习惯了这种工作氛围，依然在忙碌而精心的工作着。公安局终于来了，又是一遍叙述事情经过，询问、记录、摁指印等等，末了说："老人家先安心看病，我们协力调查。"陈老汉这才同意被众亲人推上车子做检查去了，公安机关带走了那桶所谓的"假油"。小方医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赵医生看了看小方医生笑了。

　　不一会儿，检查结果就出来了。陈老汉的腰部是有压缩性骨折，但是陈旧性的，说明他以前受过伤，这次主要是把肌肉软组织给损伤了。小方医生开据了门诊诊断证明和门诊病历，交给了陈老汉的儿子，并给开了收住骨科的住院证，陈老汉的儿子这才清了欠下的检查费用。陈老汉被众亲友推在平车上，终于住进了泾水县医院的住院大楼。

　　据有关部门检验核实，陈老汉卖的油确实不是正宗的纯菜油，但也不是地沟油，参杂更多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野草籽油，没有地沟油对人的危害重，但吃起来口感极差，油热了异常刺鼻，确实不该打着"纯菜油"的招牌去迷惑泾水人。话说回来，陈老汉可能只是想弄点成本低的油，多赚点钱给老婆去治风湿罢了……

　　天色已晚，泾水县的春天居然比冬天还冷，陈家岭塬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寒气逼人。陈老汉的老婆坐在炕边仍然揉搓着双腿，这一天，她已经吃完第三个开水泡冷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