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川 流:暗 伤(下)

川  流:暗  伤(下)

  

  

  元旦过后,两人约会成了常事。

  

  陈玲做社区统计,是个闲差,一个月也忙不了几天。老公何海平白天几乎不在家,晚上还经常值夜班,这给陈玲很大的时间空间。当然更多的是何海平对陈玲的娇宠,既便何海平在家,陈玲坚持要出门,他也不会反对。因此,只要崔之丰约陈玲,陈玲都会如约而至。

  

  倒是崔之丰不是那么方便,文化馆的工作并不忙,何况他是馆长,只要文化局不开会,时间上自己可以说了算。崔之丰只是顾忌王晓娟。

  

  王晓娟表面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崔之丰知道她其实粗中有细,而且有一种内在的固执和倔强。两人生活中如果为一点小事闹矛盾,最后王晓娟总要闹赢才罢手。

  

  王晓娟学校有个女老师,因为丈夫在外找情人,女方闹离婚差点上法院,但最后俩人经调解还是在一起生活。吃饭时,王晓娟聊起这件事,忿忿地说,这男人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太下作了!

  

  崔之丰随口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也许那女人也有不对的地方。

  

  王晓娟反驳,再怎么样,也不能到外面找女人呀,老婆帮他生孩子做家务容易吗?也亏了我那位同事,居然还跟这样的男人过下去,要我早离婚了!

  

  崔之丰含糊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哪说得清谁对谁错。

  

  王晓娟“砰”地放下碗筷,盯着崔之丰看了半天,说,你是不是也想到外面花呀?我可跟你说,如果你有那些花花草草的事,可别想回这个家!

  

  说得崔之丰后背冒冷汗,讪讪地说,说什么呢,我可没那种想法,再说,谁看得上我呢。

  

  因此,在和陈玲的事上,崔之丰是慎之又慎的。他留恋陈玲的温存,陈玲身上那份天然随性的女人味令他找回了一种自信,令他无法割舍,但他又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他的家庭、他的事业。虽然他的家庭和事业都是这么普通,却是自己多年经营的结果,心底里他还是满足和留恋的。

  

  在崔之丰看来,陈玲就像自己心灵的后花园,是用于疲惫时放松休息的地方。他和陈玲的情感是枯燥生活的佐餐,而不是主餐。在这一点上,人届中年的崔之丰是实际而清醒的。

  

  崔之丰约陈玲见面,大多在中午。他会开车带陈玲到郊区找家小饭店吃饭,顺便在私人旅馆开房休息。儿子上大学后,崔之丰和王晓娟都是早出晚归,中午各自在外面吃饭,王晓娟学校有食堂,崔之丰一般就在单位附近的快餐店吃饭。中午有两个多小时空闲时间,没什么事的话,崔之丰下午还可以晚点去上班,这样,两人约会的时间还是挺充裕的。

  

  相处的过程中,陈玲一切听从崔之丰,只要和崔之丰在一起,她总是那么快乐开心,那份快乐开心是发自内心的,这让她浑身上下流涌着女性的魅力。崔之丰常常暗暗感叹,女人原来可以如此多情,如此美丽。怪不得人们总爱将女人比做水,陈玲就是水一样的女人。

  

  在性爱上,陈玲也是百依百顺。有一回做爱过程中,崔之丰开玩笑地说了个想法,他以为陈玲绝对不会答应。没想到,陈玲听后,脸红红的,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他说的做了。对崔之丰,陈玲毫不吝啬自己的身体,仿佛她的一切都是崔之丰的,这让崔之丰在与陈玲的交往中,最大限度地获得了作为男人的那份征服感和愉悦感。

  

  陈玲很少向崔之丰提要求,也很少主动约崔之丰见面。崔之丰曾跟她说过,下班时间不要发消息和打电话。实际上,陈玲上班时间也没有过,她所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崔之丰的召唤。

  

  交往一年多来,陈玲只主动提过一次要求。那是在俩人缠绵过后,陈玲依偎在崔之丰怀里,说她很想去趟小妙山,希望崔之丰能陪她一起去。

  

  小妙山距县城二十公里 ,是一座普通的山。但山上有个灵妙寺,据说寺庙很灵验,因此前去烧香还愿的人很多。时间一长,附近居民就在那里开了十几家农家乐,小妙山一带成为当地市民节假日休息娱乐的场所。

  

  崔之丰担心和陈玲一起去,遇到熟人就麻烦了。他说,那里也没什么玩的。

  

  陈玲少有地坚持,推搡着崔之丰的肩说,我就想去嘛,你陪我去吧。

  

  崔之丰说,我们在哪见面不是一样,何必非要去那么远呢。实在想去那,你让老公陪你去吧。

  

  陈玲不再说话,脸色灰暗下来,眼里有泪水欲滴。

  

  崔之丰心软了,陈玲的要求不算过分,自己对她实在是太自私了。于是改口说,好,好,我陪你去。

  

  陈玲马上高兴起来,急切地问,真的,那哪天去?

  

  崔之丰说,你等我通知你吧。我只是担心万一在那里遇见熟人。

  

  陈玲歪着头想想说,要不,我约小莉姐,三个人一起去行吗?

  

  小莉叫陈小莉,是陈玲社区的同事。陈玲以前也和崔之丰提出过,想带小莉和他们一起吃饭,她说小莉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比她大三岁,俩人几乎无话不谈。崔之丰一直没答应,和陈玲的事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说到底,崔之丰是想给自己留后路,万一哪天和陈玲分手了,他不想留下后遗症。

  

  现在,自己答应了陈玲陪她去小妙山,而自己一时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确保不遇见熟人。这种情况下,陈玲如果带上女伴一起,哪怕就是遇见了熟人,也好应付。崔之丰问,你怎么和小莉说呢?

  

  陈玲说,我就说你是我女儿同学的爸爸,请你开车送我们去玩。你看行吗?

  

  崔之丰点点头,这还说得过去。只是,约小莉一起去可以,不过到时你我之间不可以太亲密,别让你朋友看出我们的关系不正常。

  

  陈玲说,我知道。又喃喃自语,其实小莉姐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会,陈玲微微合上眼,说,我累了,想睡一下。

  

  床头灯映照下,陈玲的脸色泛红,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崔之丰不由俯下头轻吻她光洁的额头。

  

  六

  

  去小妙山是一星期后的周末。

  

  提前一天,崔之丰约了陈玲。为了小妙山之行,崔之丰踌躇再三,如果只是中午两三个小时肯定不够,再说,陈玲同事杜小莉是社区的出纳,不像陈玲那样自由,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崔之丰对王晓娟说,这个周末市文化局有领导要来小妙山采风,他要陪同前往。

  

  之所以老实说去小妙山,崔之丰担心万一他的行踪传到王晓娟耳中,也好有个说词。

  

  约好上午九点去接陈玲,崔之丰提前十分钟将车开到距陈玲家一百米的路边等,每次陈玲都是在这里上下车。停住车,也没有熄火,崔之丰给陈玲发了个消息,然后摇下车窗,坐在车内看着前方。

  

  天气有些寒冷,风吹得几片落叶在空中盘旋飘荡,街上行人稀少。一会,崔之丰看见陈玲穿着蓝色风衣、拎着包从前面走来,长发不时被风得飘散开。到了车前,陈玲看了一眼崔之丰,微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位。

  

  平时,陈玲一般都是坐在后座的,在崔之丰开车时,她爱调皮地从后面抚摸他的耳垂。陈玲说,崔之丰的耳垂又大又厚,是长寿之相。崔之丰笑她,什么时候变成看相的了?今天陈玲意外地坐在前排,崔之丰有些紧张,担心路上会有熟人看见,又一想,可能是马上要去接杜小莉,陈玲有意占着前排位子吧。

  

  路上,陈玲给杜小莉打了个电话。快到新城区时,陈玲叫道,快停车,看,小莉姐就在前面路边等呢。

  

  一家汽车美容店门前,有个中年女人背着挎包在张望着,崔之丰将车停在她身边,陈玲摇下车窗叫道,小莉姐,快上车,快上车。

  

  陈玲将崔之丰和杜小莉作了介绍,崔之丰礼节性地打过招呼,就只认真开车,几乎一言不发,陈玲则异常的兴奋,一路与杜小莉说个不停,家长里短的,不时放声大笑,与平日的娴静判若两人。

  

  小妙山风景如画,又是周末,来参观休闲的人很多。登山过程中,崔之丰有意与陈玲和杜小莉拉开点距离,不远不近地吊在她们后面。迎面不时有似曾相识的面孔,崔之丰都装着不认识般,擦肩而过。

  

  灵妙寺位于接近山顶部位,海拔三百余米,三人一路赏景,慢慢登临上去,陈玲已是气喘吁吁,双颊愈加的苍白。杜小莉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我说了,让你慢点,慢点,就是不听。

  

  陈玲边喘气边说,没事的,小莉姐,我又不是纸糊的。

  

  进了寺内,陈玲对崔之丰说,我们一起拜观音菩萨吧,这里的菩萨很灵的。

  

  崔之丰望了一眼杜小莉,说,你们拜吧,我参观一下。借口走开,在寺内随意地看起来

  

  陈玲有些失望,也不好过于勉强,拉着杜小莉上前跪拜。远远地,崔之丰只见陈玲双膝着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缓缓地嗑了三个响头,样子十分虔诚,显得那么脆弱,又是那么的依赖。那一刻,崔之丰的心里充满感动。

  

  中午就在山下的一个小农庄内吃饭。由于疲劳,陈玲没有味口,几乎没有吃什么。一会又说室内太闷,让崔之丰和杜小莉慢慢吃,她则到外面透透气。

  

  这中间,崔之丰与杜小莉进行了简单的交流。杜小莉说,崔馆长,你不应该带陈玲来这里的,她以前跟我说过几次,我都没同意陪她来,这次她说是有你开车来,非要我陪我才来的。

  

  为什么?崔之丰疑惑地望着杜小莉。

  

  杜小莉说,爬这么高的山,陈玲身体吃不消的。

  

  崔之丰“哦”了一声,是呀,她的身体是比较弱,不过,爬爬山对她应该有好处吧。

  

  杜小莉说,爬山对别人是锻炼,对陈玲就是折磨了,甚至有生命危险。

  

  崔之丰随意地说,怎么可能,不过几百米而已。

  

  杜小莉望望崔之丰,问,怎么,你不知道,陈玲的身体是不能有剧烈运动的吗,那样很容易造成晕厥?

  

  崔之丰吃惊地望着杜小莉,嘴巴张开,一时不知说什么。

  

  杜小莉说,其实,你们的关系,陈玲都跟我说了。看得出来,她对你是动了真情的。我还以为,她什么都告诉你了呢。

  

  崔之丰问,她到底怎么啦?

  

  杜小莉叹口气,说,陈玲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两年前突然患了晕厥症,劳累过度就会晕倒。

  

  崔之丰说,那她得住院呀,为什么还要上班?

  

  杜小莉说,听她讲好像是低血糖引起的,但一直查不出病因,只能保守治疗,平时吃药维持。本来社区让她不要上班了,但她坚持上班,就只安排她从事最轻松的统计工作,而且上下班也自由。

  

  崔之丰想起,陈玲和自己每次在一起时,都是那么留恋,那么激情,那么不管不顾,原来,她是那么珍惜俩人在一起的时光,把每一次都当成最后一次度过,投入全部的真情。他不由有些后怕,按杜小莉的说法,陈玲随时都有可能晕厥,那么,自己一次次和她激情,都有可能导致她当场患病。如果真发生那样的事,后果多么可怕。他又有些懊恼,心说,这么大的事,陈玲怎么可以瞒着自己,万一在和自己相处时出事了,她不是毁了自己吗?

  

  这样一想,崔之丰头上冒了冷汗,再也无心吃饭了,草草地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走吧。

  

  外面,陈玲坐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看见崔之丰他们出来,苍白的脸上笑了一下,站起身说,你们吃好了?我们再一起逛逛吧。

  

  眼前的陈玲,依然是那么娇媚,那么温存,崔之丰不由心底感叹,命运对她是多么不公,为什么要将不幸降临到这么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身上呢。他上前轻扶住陈玲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回去吧。

  

  陈玲望着崔之丰,恳求道,难得出来,再逛逛吧。

  

  崔之丰心里翻江倒海,早没有了游玩的心情,他说,我下午单位还有点事,需要早点赶回去呢。

  

  杜小莉劝道,陈玲,爬了一上午的山,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玲无奈地说,那好吧。缓缓地朝车走去。

  

  路上,三人都不说话,崔之丰心中不忍,打破沉寂说,陈玲,在灵妙寺许了什么愿呢?问出口,又后悔了。

  

  陈玲答非所问,自言自语地说,菩萨什么都知道的。

  

  七

  

  从小妙山回来后,崔之丰陷入了矛盾纠结之中。

  

  崔之丰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冷静,好好思考一下与陈玲交往的一切。崔之丰能感受到陈玲对自己的真情,他和陈玲之间可以说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陈玲令崔之丰庸常生活出现了那么一丝亮色。崔之丰曾不止一次想,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也好,有稳定的工作,有完整的家庭,外面有一个像陈玲这样善解人意的红粉知己。

  

  但现在他的心态变了。听杜小莉介绍陈玲患有莫名的晕厥症,他感到非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陈玲不亚于一颗定时炸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待真正冷静下来后,崔之丰又开始为自己的冷漠和自私感到羞愧,对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当得知她遭遇不幸,自己不是感到同情,而是只考虑自己的进退,为自己的名誉担忧,内心是多么萎琐,多么龌龊。陈玲没有向自己坦诚病情,也许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也许是不想让自己过于担心,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充满激情和生活热情的女人,在相处过程中,她从没有苛求自己什么,有的只是付出,只是关爱,自己凭什么在内心枉自猜测,甚至嫌弃她呢?

  

  只是,崔之丰对陈玲过去那份相见的急迫,那份强烈的欲望一下子淡了许多,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该怎样在这样一份情感中全身而退,既不伤害到陈玲,又能使自己不因此受到牵连。

  

  在这样的犹豫、踌躇中,时间很快地过去,等到崔之丰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十多天没有与陈玲联系了。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些天来,陈玲也没有与他联系,甚至连个微信消息都没有。难道陈玲察觉了自己对她的冷漠?还是杜小莉对陈玲说过什么,令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崔之丰的异常在日常生活中也流露了出来,有一天吃晚饭时,王晓娟突然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总是心神不宁的?

  

  崔之丰一惊,忙掩饰地一笑,说,我有什么心事,别神经过敏。

  

  王晓娟上前摸摸他的额头说,看你最近消瘦了不少,黑眼圈这么明显,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王晓娟少有的温柔举动,令崔之丰有些不自在,也有些感动,毕竟是夫妻,王晓娟对自己还是在乎的,他不由捏住王晓娟的手说,没事,没事。嘴上这么说,手却久久没有松开,仿佛从中寻找支撑和力量。

  

  崔之丰的睡眠确实变得少了,他常常半夜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脑海里回旋的都是和陈玲交往的一幕幕。崔之丰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思念陈玲,原来,忘记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天上班时,崔之丰站立不安,想练练字来消除一下烦躁情绪,拿起笔却不由自主地写起了陈玲的名字。他慌乱地用墨将名字涂了,放下笔,想了一会,终于拿起手机,给陈玲发了条消息:在干吗呢?

  

  却一直没有回信,直到快下班,手机才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陈玲的回信:我刚才睡着了,刚醒来。我住院了。

  

  啊?崔之丰一愣,旋即发过去:现在方便通话吗?

  

  很快,陈玲回:我一个人在病房。

  

  崔之丰拨通了陈玲的电话,陈玲接了,你好。声音有气无力的。

  

  崔之丰的心一下子颤动起来,陈玲软弱而遥远的声音,令他的柔情瞬间翻涌,不由关切地问,你住院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陈玲说,可能是那天爬山回来累了,头发晕,人浑身无力,老公非逼着我来住院。我怕你担心,又怕你忙,所以没告诉你。

  

  你傻呀,住院了应该告诉我,我找时间去看看你。崔之丰说。

  

  陈玲喘着气说,我是老毛病,县医院检查说是血液成份异常引起的低血糖造成的,养养就好了。再说,我住院也没有化妆,很难看的,我才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丑样子。

  

  崔之丰心里一阵生疼,陈玲病成这样,想到的却是怕不好看,让他看到不开心。看看表,快十二点了,过了午时,是不适宜去医院看病人的,崔之丰说,现在晚了,你看看哪天你一个人在病房时,发消息我,我去看你。

  

  陈玲说,不用,不用。

  

  崔之丰坚持,听话,我很想你,让我去看看你吧。这一刻,崔之丰能感受到自己内心和言语的统一,他是真的想看看陈玲,给她一些安慰。

  

  陈玲幽幽地叹口气说,你真想我吗?

  

  崔之丰说,当然,非常非常!

  

  陈玲说,你也不用来医院看我,这样吧,下星期二我女儿丽丽放寒假回家,我想亲自去火车站接她,你能开车送我去吗?

  

  这,崔之丰犹豫了一下,问,你一个人去吗?

  

  陈玲说,是的,老公下星期要值班,本来是让女儿自己坐班车回来的,我想跟医院说一下,去接下她。

  

  崔之丰不想让陈玲女儿认识自己,但陈玲现在病中提出这个要求,令他觉得无法拒绝,再说,他也真想看看陈玲,于是说,好吧,我送你去,只是,到时你别让丽丽看出我们的关系。

  

  陈玲说,我知道。你放心,我女儿很聪明,与我最亲了,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和她爸爸说的。

  

  崔之丰说,不管怎样,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陈玲说,好的,好的,到时我就说是租来的车,我们在车上不要说话就是了。停顿一下,接着说,我这些天,一直想着你。

  

  崔之丰也动了情,我也是,好几晚做梦都梦到你呢。

  

  陈玲压低嗓音问,梦到什么了?

  

  崔之丰说,梦到我搂着你,亲你,还有和你那个……

  

  陈玲细声娇气地说,你就知道那事。知道吗,自从我病了,还是上次和你,一直没和老公做过呢。

  

  崔之丰说,说得我现在就想了。

  

  陈玲说,都怪我的病,我真愿意天天给你。

  

  下个星期二,刚上班的崔之丰就收到陈玲的消息:你能来县医院后门接我吗?

  

  崔之丰开车赶到时,陈玲已经站在后门等。她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头上戴着明黄色线绒小花帽,双手插在上衣口袋内左顾右盼。看到崔之丰的车,陈玲脸上漾开了笑容,她的脸上明显化了妆,却依然苍白。崔之丰连忙拉开后车门,待陈玲上车后,责备道,你等我到了打电话再出来呀,这样站在风头上等多不好。

  

  陈玲说,我不想让你久等。刚打完了针,我跟医生说回家一趟,没事的。

  

  崔之丰将车开动起来,问,丽丽坐的火车几点到站?

  

  陈玲说,要十二点呢。

  

  崔之丰说,那还早,不急。

  

  从县城到市里的火车站要一个小时车程。一路上,陈玲的双手不停地在后面抚摸崔之丰的脸,一下一下,充满柔情,崔之丰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俩人用这种沉默表达着思念和情谊。车到了火车站,在停车场一停下,陈玲就禁不住凑起身来,搂着崔之丰的头吻他,不停地说,我想你,我想你……

  

  崔之丰回应,嘴里嗫嚅着,我也是,我也是……渐渐地,崔之丰有些把持不住,喘息着说,我们去附近宾馆开钟点房。

  

  陈玲说,嗯。

  

  躺到床上,崔之丰搂住陈玲,轻轻抚摸着,爱怜地说,你瘦了很多。

  

  陈玲说,最近不知怎么了,只觉得饭也吃不下去了。老公说等女儿回来后,就要带我一起去上海大医院检查治疗。

  

  崔之丰点头,是应该好好检查一下。

  

  陈玲凝视着崔之丰的眼睛,说,那样就很难见面了。

  

  崔之丰说,治病要紧,只要我们互相想着就好。

  

  陈玲叹息,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呢。

  

  崔之丰捂住她的嘴,说什么呢!你这么坚强,一定会没事的,我等你回来。

  

  陈玲说,但愿。边说,边一件一件开始脱衣服,亲爱的,我想趁我现在身体还行时,再给你一次。

  

  看着赤裸的陈玲,崔之丰还是震惊了,曾经那么圆润滑溜的躯体,现在消瘦得浑身的骨头都可见了。他搂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动作,唯恐稍一用力就让陈玲不堪忍受。

  

  良久,陈玲情绪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她猛地搂紧崔之丰……

  

  激情过后,陈玲沉沉地睡去。望着陈玲,崔之丰内心不由愧疚,还有深深的怜悯。

  

  八

  

  春节很快就来了,又很快地过去。

  

  这个春节,崔之丰过得没滋没味。他陪着王晓娟和儿子崔敏一起走亲访友,请客接客,完成着惯常而繁琐的程序,看似整天忙忙碌碌,但崔之丰觉得自己只有躯壳在应酬,实则内心空虚无比。

  

  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陈玲。

  

  记得陈玲说要去上海治病,崔之丰想,这些日子,陈玲的老公,还有女儿丽丽一定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自己贸然与她联系,弄得不好会将他们的私情暴露。犹豫中,几天过去,见陈玲也没有与他联系,崔之丰更觉得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说明陈玲确实是不方便。

  

  好几次,崔之丰开车去江桥路,抬头望向陈玲卧室的窗户,每次都是黑灯瞎火的,看来,过年她都在外地,没有回家。

  

  直到过了元宵,崔之丰才鼓起勇气试着给陈玲发了条消息:身体好些吗?

  

  半天,陈玲回:没有,我在上海住院。

  

  崔之丰问:检查出什么病吗?

  

  陈玲回:医生说是血液里的毛病,老公说可以治得好,我怕是癌症吧。

  

  崔之丰回道:说什么呢!

  

  过了一会,陈玲发过来一条:以前也犯病,但没这么严重,看来那天真不该去小妙山。

  

  崔之丰心头一震,陈玲也许是随便一说,但他想到的却是,如果和陈玲一起去小妙山的事让她老公知道了,倒好像陈玲的病情是因他而引起的。崔之丰不由有些烦躁,过去那些担忧又涌上心头,他匆匆回复:别乱想了,好好养病,回来再联系。

  

  从这一天开始,崔之丰再也不敢和陈玲发消息了,他担心万一他和陈玲的关系传出去,到时不光是偷情这么简单,怕是他还要承担造成陈玲身体患病的责任了。

  

  感情的事有时就是这样,常联系或不常联系都会成为一种习惯,日子一久,崔之丰似乎习惯了这种思念、揣测的日子,哪怕想得厉害,终究是下不了决心打电话或发消息。

  

  这天半夜,崔之丰被一声清脆的微信消息提示音惊醒,他慌乱地摸黑将手机抓到手中,身边王晓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并没有被吵醒。崔之丰打开手机一看,居然是陈玲发来的,只有四个字:我要死了!

  

  这寂静的黑夜,突然收到这样的消息,崔之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首先想到的是,肯定是陈玲睡不着,气恼自己这么久不与她联系,所以给他发消息。继而又有些恼火,一向聪明、善解人意的陈玲怎么变成这样,也不看时间,发这样的消息,要是被王晓娟看到不知会出什么事。

  

  崔之丰悄悄起床,到卫生间回了一条消息:现在不方便,有时间再聊。然后删了消息,关了机。

  

  那一夜,崔之丰睁着眼睛直到天明,他的内心格外凄凉,有替陈玲的悲悯,有对自己的懊悔。这条深夜的消息,彻底击碎了陈玲在崔之丰心中的美好形象,崔之丰觉得陈玲虽然生病了,但也不能随便说出要死要活的话来,这等于是在威胁自己了。崔之丰不由怀念曾经平平淡淡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虽然单调,缺乏激情,却令人心安,现在这样,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弄得身心疲惫,何苦呢!

  

  好在自从收到那条消息后,陈玲再也没有给他发消息了。日子一久,崔之丰内心稍安。看来,陈玲也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冷淡,对他心灰意冷了。崔之丰觉得俩人就这样分手,虽然一时痛苦,但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直到春光明媚,油菜花遍地时,崔之丰傍晚再次经过沿江路,终于看到陈玲卧室亮了灯,那明黄色的窗帘在灯光映照下,透着惨淡的光。

  

  陈玲回家了!崔之丰的心安定下来。几个月来,也没人找自己麻烦,说明陈玲并没有与人说起过和自己的事,他们之间的一切依然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崔之丰知道,他们曾经的恩爱已如过眼云烟,陈玲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他也没脸再找她。

  

  这也许就是宿命,崔之丰觉得心痛、惋惜,却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下班后,到沿江路转转,看看那熟悉的窗户,甚至渴望在大街上看到陈玲款款走来,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好。遗憾的是,他一次也没有遇上过,县城虽小,但要想在那短短的时间遇上,也并不是容易事。

  

  陈玲卧室的灯有时亮着,有时黑着,那明黄色的窗帘,将陈玲的生活和崔之丰生生地隔绝。

  

  很快又是一年。崔之丰觉得自己连陈玲的样子都模糊了,有时路过沿江路,望着陈玲家的窗户,崔之丰唯一清晰的记忆是,自己曾经和那窗帘后的女人那么相爱,那么缠绵,像一个久远的故事。

  

  这天吃过晚饭,王晓娟被朋友叫去唱歌了。崔之丰百无聊赖,一个人到广场散步。

  

  天色微黑,广场周围的梧桐树在景观灯的映照下斑驳陆离,广场中央有一群中老年人伴随音乐跳着集体舞,四周有散步的行人和小吃摊点,充满人间烟火。崔之丰沿广场边的步道慢慢踱着,思绪散漫,就像他的生活,没有目标。

  

  迎面走来一位中年女人,崔之丰侧身避让,女人却叫道,崔馆长,散步呢?

  

  崔之丰细辨,是杜小莉。他停住脚步,说,噢,你好。

  

  杜小莉看看崔之丰身后,问,一个人呢?

  

  崔之丰点头,没事随便走走。

  

  杜小莉说,我刚从陈玲家来呢,她真可怜!

  

  崔之丰一愣,连忙问,陈玲怎么啦?

  

  杜小莉疑惑地望着崔之丰,问,怎么,你不知道吗?

  

  崔之丰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她还好吗?

  

  杜小莉确定崔之丰是真不清楚,才长叹口气,眼睛红红地说,陈玲去世了,今天是她的周年,我刚才去她家烧了点纸,老朋友一场,看看她。

  

  啊!崔之丰一下子呆住了,只觉天旋地转起来,瞪着杜小莉问,去世了?周年?

  

  杜小莉说,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陈玲曾经跟我说过,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是交了你这个朋友。可惜好人不长命,说没就没了。

  

  崔之丰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杜小莉说,去年,陈玲在上海医院查出患了血癌,住了几个月院不行了,去世后就在上海火化,她老公、女儿带回来的只是一个骨灰盒,真惨呀!

  

  一年前的今天,应该正是陈玲深夜发那条消息的日子。陈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挣扎着给崔之丰发出消息,可当时,崔之丰却以为只是陈玲生他气,怪他不联系她,赌气发来的话。崔之丰冷冰冰的回复,等于给弥留中的陈玲最后一击,可想而知,她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崔之丰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他跌跌撞撞往前走,也不知想去哪。

  

  杜小莉在后面问,崔馆长,你没事吧?

  

  崔之丰摆摆手,继续向前。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崔之丰搂住一棵树,浑身无骨般滑下,“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接着泪如雨下,却是无声无息……

  

  作者简介:川流,原名李宏川,1968年出生,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太湖》《雪莲》《小说月刊》《延安文学》《西部》《参花》《短篇小说》《创作评谭》《文苑》《工人日报》《江西日报》等杂志报纸发表小说散文20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你是人间的五月天》、小说集《看族》《谁是谁的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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