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40417
历史总是很沉重,让人不忍卒读。
2009年的京城行,对在下来说,最大的收获,是有幸当面拜访李永芳老先生。聊起当年与襄老的交往,李老先生颇欣慰地来了一句:“老朋友了”。这份交情,从那对明黄花梨透雕麒麟纹交椅开始。“那对东西是我们柜上收的,刚来的时候散了架,缺脚踏。。。”李老先生如数家珍地 说起当年的故事。那时候的李永芳,还是刚从河北农村初到北平鲁班馆地面的家具行当的学徒。建国(确切地说,建“政”更贴切)初期和平解放的北平,侥幸躲过了玉石俱焚的战火,有一份难得的平静与安宁。家境盈实的襄老当时在故宫博物院供职,工作之余,习惯了在这样的平静与安宁中整日里出没在北平南城的鲁班馆一带,隔三岔五地把各式各样的前代长物开开心心地搬回家。平静与安宁真好,只是太短暂。接踵而来的三反五反,不用任何理由,就把襄老送进了标榜“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的人民政府的专政工具公安局。远了。打住。
说来让人忍俊不禁,李永芳老先生当年为襄老修缮的黄花梨交椅的软屉,所用的材料竟然是从降落伞上割下来的丝涤线!这真是太滑稽了,尤其是现如今多少居高临下站着说话不嫌腰痛的所谓红木家具专家名嘴总是张口就来的“修旧如旧”,“蜂蜡”,“鱼鳔胶”,“一木一器”。活脱脱一副“抱残守缺”的“今不如昔”。红木网络江湖,早几年喧嚣尘上的交椅软屉首选材料是马尾,更有甚者竟然说要掺和铜丝金线。晕。那时候说襄老的这两把交椅软屉用的就是上好的马尾的“网络江湖干部”,如今不知所踪。
话说回来,化纤的丝涤线当然比天然纤维的棉线耐用,也扎实。至于马尾丝,拉倒吧。倒不如说牛皮绳或者马皮绳更实在些。材质也好,工艺也好,窃以为从古到今,一直在“与时俱进”。大原则大概还是传统书法所说的“师古而不泥古”。那些坚持“蜂蜡”,“鱼鳔胶”,以及“马尾”甚至“一木一器”的拘泥者,说“固步自封”还算高看了。为数不少是耍耍嘴皮子功夫,不来事的二百五“砖家”忽悠。工艺也好,材质也好,约定俗成的传统或者习惯,历来是因地制宜。所以北榆南榉是客观历史事实,各有各的路子与招数。南漆北蜡就是胡扯了,龙顺成在民国年代扬名立万的出品,是榆木擦漆家具。擦漆,擦大漆,没蜂蜡的事。那些强求一律并且号称只有某一做法或者某一材质才是正宗的排他式说辞,本身就不合理。这样的强辩,叫做我花开后百花杀。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新中国特色的土匪“文化”。这一种匪气,擅长“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人为我用”,一言以蔽之,以自我为中心。于是凌驾于传统,凌驾于文化,凌驾于历史之上,毫无敬畏之心。
李永芳老先生还提到这么一句:“陈梦家住的是王世襄的房子”。大概指那幢大名鼎鼎的四合院美术馆后街22号吧。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个四合院到底是陈梦家先生的岳父赵紫宸先生购买的,还是陈先生自己用《殷墟卜辞综述》的稿费购置的,如今众说纷纭。陈先生伉俪原本住在燕园,如今的北大,当年的燕京大学。有人回忆陈先生当年在朗润园的住所是“一幢中式平房。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扑鼻。室内一色明代家具,都是陈先生亲手搜集的精品”。笔者叫做巫甯坤,陈梦家先生的夫人在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学弟,“解放”之初的1951年在学姐感召下放弃即将到手的博士学位毅然投奔大陆参与建设伟大的新中国。离开芝加哥大学时的送行同胞中有一位物理学博士生。二人当时对白如下:
“你怎么不回去?祖国很需要物理的人才。”
“我不愿意让人洗脑子。”
这个不愿意被洗脑的物理才子,六年之后荣登诺贝尔大师宝座。他叫李政道。
顺便说一句,虽然与杨振宁先生同时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李政道先生却与杨大师几十年的南辕北辙--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