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那时双抢
沈庆文
双抢,指的是每年夏季的伏天里,我国南方对两季稻抢收抢种的农活。“以粮为纲”的年代里,粮食生产与增产是头号大事,南方水稻种植推行“两熟制”乃至“三熟制”。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又立即耕田插秧,抢在立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这是因为秧苗插下后,要60多天才能成熟,伏天插下初秋收割,延误了季节将极大影响收成甚至绝收。
这就是双抢的艰辛了:要抢农时,早稻收割后马上种植晚稻,20天左右的时间里争分夺秒完成收与种的全过程,且是农业机械化不高年代,靠的基本手工。问题还在于,这个几十天,正是夏季最酷热、太阳最毒辣的三伏天,双抢就是在这种天气的露天稻田里高强度劳作。
插秧·割稻·打稻
这是一个逐渐远去了的南方农村景象,但对一代人是永远磨灭不了的记忆。
我虽生长在城市,但中国城市,就是到了今天,哪里能完全脱离的了农村。双抢,因为有着政府那时的推动行为,成为全社会关注的夏季焦点:宣传、动员城市机关、企事业单位下乡支援;农资、水利、电力等,全力保障,等等,农村则更是一派全体上阵奋战酷暑下稻田的壮观场景,凌晨4点多出工,中饭田塍上吃,略作休息后继续开工,晚上7点多收工月光下晚饭。记忆中,在市区学校教书的父母,就曾下乡支援过双抢。尚在读小学的我,已在暑假期了,但学校还是组织学生若干天回校,然后排队去支援农村联系点“学农田”的双抢。三伏的桑拿天,太阳早上7点来钟就很毒辣了,还是步行在无遮无掩的公路上,现在想来还真奇怪,当时怎么就不知道酷热,那时就觉得一路又说又笑的像拉练行军一样好玩。
到了水稻田,我们的任务是插秧,也就是在早稻已经收割了的、犁整好的水田里,把晚稻秧苗一排排插下去。劳作并不复杂,沿着水田里拉好的细直线,将已放好的一把把秧苗大致分成有五六叶的样子,然后在田里前后左右相隔些规则距离,浅浅的插进泥里即可。好奇的不是这农活,而是那些平时连打赤脚走路都没有过的女同学,这回怎么就敢赤脚下田,要知道,那是被嗮得很烫的水田。尤其是,田里的吸血蚂蟥到处都有,几乎大半同学小腿上都被叮过,我也不例外。农民伯伯交待过:万一被蚂蟥叮了,就对着它使劲拍打,不能撕,越撕它叮得越紧。我被叮后,一惊之下就这样操作了,还真管用。可这些女生,不知怎么回事,被叮上后,就是大喊大叫大哭,完全的不知所措。
双抢对我们,还有收割和打稻。那是初中时期了,也是到农村“学农田”。那时,我们同学每人都备有一把镰刀,很简易的那种木头柄,弯月型,小巧但锯齿锋利。在老师带领下,我们的队伍开进农村。遇到最惊心动魄的事,是蛇!城里人对蛇并不多见,但双抢时的农村稻田,常常是会冷不防活灵活现冒出这家伙,这个时候是一片惊呼,大胆些的男生,全上来围观加围攻。
还有大点的事,就是镰刀割破手指。镰刀割稻,是弯腰用左手虎口朝下的反抓住稻秆下部,沿刀端对稻秆快速一拉切割,农民伯伯和老师演示过怎么快速用镰刀割稻。看似简单但也绝对是个技术活,哪这么容易熟练学会?我们常常是虎口朝上的去捏住稻秆,镰刀出去刚好在小手指位置附近,稍偏上点一回拉镰刀,就稀里糊涂带到了小手指前端。至今,我还留有这双抢带来的疤痕,而且,某次同学会谈起这事,居然很多人说都有。
再就是打稻。那时有脚踏打稻机,算是半自动的吧,稻机后面有踩踏板,前面是带着脱谷的滚筒,带秆稻谷放在滚筒上,操作时随踏板踩踏,左右随着滚筒旋转一阵,谷子就脱下到了滚筒下储谷的木制箱里。大凡少儿,都喜欢玩点带机械的东西,所以打稻很受男孩子欢迎。但也真是年少不知苦,那飞扬起来的植物纤维,粘在汗水湿透了的身上,奇痒无比,手去抓了更痒还痛,衢州农村土话叫做“豁宁(人)”。更多的是纯手工打稻,对着一个木制四方大稻桶,挥起一把稻谷在稻桶里的边沿摔打脱谷,当然也是豁宁(人),但更辛苦,没几把摔打下来,手臂就酸痛到抬不起来。
冰水送双抢
双抢对我,还有个另类轶事:给在农村插队落户的大哥送冰水。
那时,父母甚是心疼正在双抢的大哥,我在中学暑假期,闲来无事刚好派上用场——去给大哥送清凉。那时,衢城像模像样点的冷饮店,是市区十字路口有名的餐馆“衢州酒家”边上、与电影院两隔壁的冷饮店,店名忘了,里面冷饮还真不少,白糖和赤豆棒冰、冰水、酸梅汤、红枣汤、木耳汤等等。年代早了,没有冰柜,汤汤水水的就放在铅桶里,里面放些食用冰块便是冷饮制品,棒冰则用厚实棉布一层层包裹着。
买些棒冰,放进2个铝制饭盒,两层毛巾包牢扎紧,冰镇汤水则用热水壶灌进。就这么着,骑着父亲那辆据说是德国人发明的踏脚倒刹的自行车,出城区北门外过浮石渡大桥,沿公路一路向北骑行。那是中伏天,路程二三十华里,沿途丘陵高低起伏,下坡要带住刹车,上坡要步行推着自行车走,根本骑不上去。因去得不多路不熟,还得七拐八拐的走冤枉路,就这么个路程,大半天才能到达目的地。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当我们打开饭盒,棒冰是全化成水的,汤水从热水壶倒出,哪还是什么冰镇的!
我成人后,想想也是好笑,我们怎么就不知道三伏天的威猛和一路毒辣太阳晒下来的物体效应呢。但不管怎么说,送事也算是我们对双抢的一种致敬了。同时,直接与间接的双抢体验下来,自己也深切体会了那首“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
要感谢我们国家的飞速发展,从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消粮食统购统销任务、取消农业税、实行土地流转、放开农民进城务工等一路走来,农民从几千年土地的束缚中被彻底解放了出来,“双抢”那种艰苦劳作一去不复返了。近日,当我问起年龄相当的农村进城务工人员双抢的事时,他们一概地欣慰:现在都种一熟稻了,许多农户也不种稻了,或改种其他经济作物,或将承包的土地流转了出去,“哪里还有双抢!”
是的,双抢远去了。 我们拒绝对辛苦劳作甚至苦难的简单重复,但我们不能忘却那时三伏天里这城乡一代人的集体记忆,它曾撑起一个大国不再饥荒,铸就过一个国度的农耕文明,尤其是深深烙上过这个民族的优秀品质和可贵精神,它就是——坚韧与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