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被灌输过许多规矩

我小时候,被灌输过许多规矩:
拿筷子不能拿得太下;吃饭的时候要端碗;长辈递压岁钱一定要推辞;长辈递碗一定要双手接;一碗荤素搭配比如青椒炒肉丝之类的菜上桌,不能紧着吃肉……
那个年代,孩子中午在学校吃食堂,都自带饭盆勺子,所以我擅长用勺吃稀饭,筷子使得不算利落。
被外公追究起来,逼我好好地学用筷子扒拉稀饭,理由很充分:
“将来你去岳父岳母家吃饭,不会用筷子,只会用勺子,被别人耻笑了去!”

我后来年纪略长,又从朋友那里知道了其他规矩:
米饭上不能插筷子、吃鱼不能翻面(这是某个当过水手的长辈念叨的)……
现在想来,许多好像没啥科学依据,只是作为规矩存在的旧俗。

还有些规矩,简直是人为捏造的。
世纪之交吧,无锡有个主营披萨饼,也兼卖各色零碎西餐的地方。有长辈请我去吃,看我用右手执叉子吃意面,就教训我:
“吃西餐一定要左手叉子右手刀,你这样不讲规矩,很丢面子的……”
——后来我在罗马,亲眼看见有意大利人右手使叉子卷意面吃时,就想起我那位规矩颇多的长辈来。

话说,世事的底线是法律,人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不然会受制裁;再便是道德,人不该做不道德的事,不然会遭到谴责。
再往下,就是细细碎碎的社会习俗了,违背了会怎样?大概会被人耻笑了去——但如上所述,许多所谓习俗,并不有理有据,甚至是人的虚空想象而已。

《围城》里有个好笑的细节:方鸿渐和孙柔嘉夫妻回老家拜见父母,顺便祭祖。陈腐的父母还预备红毯,显然要鸿渐夫妇向空中过往祖先灵魂下跪。可是受过高等教育、自己在大学里做老师的孙柔嘉,直挺挺踏上毯子,跟鸿渐并肩三鞠躬完事。傍观的人说不出心里惊骇和反对,我倒看得很是痛快:
本来嘛,过时的规矩,守它作甚?

规矩的约束力何在呢?
大江健三郎有个小说提到,在日本旧农村,谁坏了当地规矩,村里人会隔绝你,对一个人施行冷暴力致死。
但我们都知道,这玩意在现代,起不了啥作用。在2020年的大都市,一个人只要账户还有余额,不跟任何人说话,都能好好活着。

刘姥姥去大观园,不小心滑了一跤。当时的反应很有趣:
小丫头们都拍手笑;老太君笑骂那些小丫头们,让赶紧扶;刘姥姥反而无所谓,说哪天不摔个一两下呢?
对大观园里的人而言,行差踏错就可笑。但对刘姥姥世界的人而言,每天都要跌个两三下,浑不为事。
我很喜欢刘姥姥的态度,也很喜欢老太君的关怀。
大概,越是见过世面的宽宏之人,越是善良有同理心的人,越不在意这类无伤大雅的事。

所以把:
对我乡下许多老辈亲戚而言,拿筷子、递碗、接压岁钱都是规矩;但在我看来,这些都没啥现实意义。
对我某些想象力丰富的长辈而言,他们自行想出了许多规矩,生活在自己虚空的枷锁中,生怕搞错了——然而许多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
恰恰是被规矩束得紧紧的那类,会特别喜欢强调规矩,以此来束缚别人:“我没犯错你犯错了所以我当然要嘲笑你。”

然而世上相当多的规矩,都是过时习俗与想象虚构。
所以放松点好了:
毕竟世上大多数不那么空虚的人,还是更关心自己的事,并不来得及盯着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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