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忆儿时
本文作者:孙步荣
人生百味,往事历历。每逢中秋佳节来临之际,那些根植于心灵深处的童年记忆与中秋节有关的往事回忆就会涌现在我的眼前。
小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的日子就显得有些艰难,日常饮食自然是清汤寡水。
同龄人都盼望着早点过八月十五、早点过大年,因为在这两个传统大节里或多或少总能改善一下生活。我最期盼的是八月十五,因为在金秋八月,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各种庄稼硕果累累。八月十五不但能吃到母亲炒的羊肉炒芹菜和韭菜炒鸡蛋,还能吃到父亲用新麦面、胡麻油、红砂糖烙的混糖月饼。
我们村土地肥沃,地下水资源丰富,水位高,只要挖一丈多,最多两丈深就能见到清澈的地下泉水,所以上水地比较多。即使是旱灾严重的年份也能有一定的收成,村里人都说我们村是个养穷人的好地方。
尤其是西滩肥沃平坦的堰子地有两排基耕水井,每排五眼,每个井上都装有水车。水车是比较原始的灌溉工具,碗口粗的铁管子伸进井里,铁管里有一条铁链,铁链上大约每隔一米左右有一个胶皮碗,链条随着齿轮的旋转通过皮碗把水带进水槽流进地里。齿轮的转动是由骡、马、驴像拉石磨一样,拉着插入齿轮架的木杆不停地走,不停地产生着动力。因为水车出水量小,所以在浇地时所有水车同时转动才能达到灌溉目的。
浇灌青苗最忙时,所有水车不分昼夜地转动着,牲畜不够用,就由社员们轮流推着齿轮架里插着的桦木杆子转,直到把水井覆盖范围内的青苗全部过水为止。
儿时记忆中浇地场景既庄严神圣,又轰轰烈烈,至今记忆犹新。
村里的水车排子井是大跃进时政府投资社员出力建成,因为我们村曾经是全旗的粮食基地,而且还有中旗种子站的良种试验田。1965年旗水利局又在我们生产队打了三眼深水井,并配装了柴油机,由柴油机带动水泵抽水灌溉土地。新事物的诞生总是伴随着旧事物的衰退,从此,机井取代了水车井,水车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水车的消失,也带走了一个时代的特有产物。
村里耕地多,上水地占比大,因此相比周边旱地多的村就较为富庶。生产队不但有集体的羊群还有队里的菜园子,园子里的所有蔬菜都是专供社员们食用,所以每年到了秋实季节,家家户户都能分到新鲜蔬菜。尤其是八月十五,每家都能分到一二十斤青菜和三四斤新鲜羊肉,还能按人口分到适量的用新麦磨的白面。
菜园里种的蔬菜种类挺多,有芹菜、芫荽(香菜)、胡萝卜、蔓菁、白菜、回子白(圆菜)、韭菜、大葱等,除了芹菜、芫荽和韭菜大葱,其他菜都是社员们腌制酸菜和冬储的主要食材。记得每年冬天家家户户的凉房里都要放些回子白,烩菜时和山药一起烩着吃。
园子里有一眼专供浇菜用的水车井,每天的一早一晚总能看到毛驴拉着插在齿轮架上的木杆不停地转,清澈的地下泉水汩汩地不断地往菜地里流。
水井旁边盖着个看瓜房,房里住着种菜看园的罗锅老李头。老李头是个光棍汉,种菜看园都尽心尽责,把园子视同自己的家,对园子看得很紧,生怕有人祸害园子,社员们尊称他李园头。
村里的学生放学回家都要经过菜园子,我们这些顽皮的半大小子都嘴馋,经常是放学后一出校门就一路狂奔跑到菜园子,爬在低矮的围堰下伺机偷拔萝卜。只要窥视到李园头不在看瓜房门前待着,就一窝蜂翻到地里,一个个弯腰撅腚,见着萝卜缨子就拔。由于萝卜缨子又细又嫩,加上紧张,往往是拽断缨子却拔不起萝卜,偶尔拔起一个也是又细又小。惊动了耸肩弓背的李园头,李园头气咻咻地斜着个肩膀,手拿木棍噘着山羊胡子粗口横飞,妈长爹短地一顿谩骂,并拣起土坷拉甚至甩开木棍追打我们。回家后还会被父母教训一顿。因此顽皮的孩子们对老李头既恨又怕,不但不尊重,见着都戏喊老背锅,背地都叫老倔驴。
其实,老李头的所为,都是为了大家好,否则,蔬菜被孩子们祸害掉,损失的是每家每户每个人。用现在的话讲,也是他的责任担当和职责所在。
童年时的气候比现在凉,气温低,无霜期短。记得在每年春天的清明节前后就播种小麦,立秋后麦穗就渐渐变黄,处暑前就开始收麦,人们常说“小麦处暑草,不拔自跌倒”,所以处暑一过,地里的小麦基本上都已拔倒伫码晾晒。
每年八月十五的前几天,生产队总会把拔倒的麦子拉几车晾到场面里,碾压些麦粒磨成白面,再杀几只羊,割些芹菜、韭菜分给各家各户,好让大家过十五。
那年的八月十四,父亲把平日里做饭的锅从灶台上搬下来,换上了烙饼用的平底锅张罗着烙月饼。父亲本来不会做饭,但每年八月十五家里烙月饼都是由他和面,因为他说他在粮店当先生时经常看干货铺烙月饼,所以对月饼的做法略懂一二。他在和面时先把面粉称好,再按比例把水和胡麻油、红糖搅在一起烧开后浇在白面里,忍着油糖开水的灼烫迅速把面和好,拍打几下就开始下剂,他说和月饼面一不揉二不饧。母亲拉着风匣,父亲把团好的月饼放在锅里,片刻,清香的月饼味飘香四溢,满屋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我和二哥站在灶台旁等着即将出锅的月饼。
每每,父亲会抬头看我俩一眼说:“想吃,先出去搂一梱柴火,回来再每人赏一个。”我俩知道父亲的脾性,便知情识趣地跑到院里,拿一个搂柴的耙子和一根绳子跑到割过的莜麦地里。本想在有庄稼茬子的地里搂些柴火,可是本来就茬口很低的地里经过多次的羊吃人搂没有留下一点秸秆毛毛。这时,我就跑回家找一把铁锹一个筐子,哥俩挖一筐庄稼茬子回家交差。
父亲见我俩抬回一筐茬子,二话没说就赏给我俩每人一个热腾腾的月饼,哥俩狼吞虎咽,几口就把各自手里的饼吃光,吃完后舔着甜润的嘴唇,依然眼巴巴地瞅着盆里的饼。母亲笑着说:“馋嘴猫。”又从盆里拿一个月饼一掰两半,悄悄给我哥俩一人一半。我俩一溜烟跑到外面,生怕父亲看到。在院里我拿着半个月饼咬了一口,舍不得吞,含在嘴里慢慢地嚼,这时才真正品出了父亲用新麦面和胡麻油烙的月饼酥软润唇、香甜可口的鲜香味道。
八月十五中午,母亲把她最拿手也是我最馋嘴的羊肉炒芹菜、韭菜炒鸡蛋和久违的水饺端到桌上,饺子馅虽然菜多肉少,但我们全家人围着炕桌吃得津津有味。那个香啊,成了我永远的记忆。
傍晚,父亲把炕桌搬到院里,又把月光大饼和几个香气馥郁的槟果及一个精心切成两半的西瓜摆在桌上,在香炉里上三炷香供奉月亮爷。我和二哥始终在院里一边赏着冉冉升起的明月,一边看着桌上的供品,生怕猫狗把月光大饼叼走。香尽,父亲才让我们把桌子及供品搬回家。母亲把月光大饼分切后,家里人每人一块,而后父亲又把盆里的月饼按每人三个分发给我们兄弟姐妹,由母亲统一保管。
几天后,我分到的月饼就会被我吃光,可饼的香甜回味,总让我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过上“饿吃月饼,渴吃西瓜”的美好生活。直到我上中学那会儿仍把月饼视作是食品中尚好的奢侈佳品。
成年后,随着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与人民生活的不断提高,月饼已不再是童年记忆中心仪的稀罕食品,但是儿时印象中香气袭人的月饼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段时间我从家里到单位上班,每每途经回民区宽巷子打月饼、烙焙子的店铺时就会闻到一股清香的月饼味,香味就会勾起我童年的回忆。也许是为了满足儿时的奢望,那段时间,经常把宽巷子的清真月饼作为我的早点。
后来,每年的八月十五,除了自己买的还会收到亲戚朋友送的月饼。各式各样的月饼吃在嘴里虽然香甜可口,但总觉得与儿时父亲烙的月饼相比似乎少些什么。就算孩子们买的个头略比铜钱大点、一盒好几百元的广式月饼,虽然物有所值,嚼在嘴里还是品不出儿时父亲烙的月饼那种香酥甘饴的口感。
后来的八月十五,有时会在饭店吃上一顿,满桌的美味佳肴,但还是吃不出当年母亲炒的羊肉炒芹菜和韭菜炒鸡蛋喷香扑鼻,沁人心脾的味道。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但每年的中秋节都会让我想起儿时八月十五温馨快乐的一家人围着炕桌,吃着母亲炒的菜、嚼着父亲烙的饼,那个香甜可口,回味无穷,久久难忘的中秋佳节。
联想到儿时的父辈们推着插在水车齿轮架的木杆或赶着牲畜,日以继夜,挑灯夜战,不分昼夜,轰轰烈烈浇地的情景,以及耸肩驼背的老李头鹰隼般蹲守在看瓜房门前,看管着绿油油的菜园子等陈年往事,犹如海市蜃楼般隐隐约约地出现在眼前。而自己已是两鬓斑白,年近古稀,真可谓人生弹指间,往事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