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雾山

我不过是你镜头里的缩影,而你,却是我人生迷途中的启明灯。

楔子 此生无憾

这年秋天来临时,方时君得了一场重感冒,半梦半醒,梦见的全是过往。顾妮打电话来时,他刚吃过第二轮退烧药,汗还没发出来,整个人裹在棉被里发抖。

顾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甚至有些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下午的点映场你可以不来,但是晚上的晚宴千万不要忘记了。”顾妮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儿,“对了,《雾山》终于上映了……”

“雾山?”方时君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就是咱们七年前那部片子……”

电话挂了,方时君撑着疼痛万分的脑袋爬起来收拾,洗漱间光洁的镜子里,男人五官分明,深遂的双眼毫无感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地目光一黯。

雾山?他忽然想起了那年雾气漂渺的深山里,穿着破旧衣衫的小姑娘遥遥看着他,明明雾气那么厚,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如同仲夏夜空的明月,轻易劈开深重的雾,月光便落进了人心里,又凉又满。

往年各城市的电影电视节方时君得过不少奖,后来他在话剧上下了死功夫,再复出已是电影咖,过硬的演技以及岁月沉淀下来的容貌都成了他制胜的王牌,于是一炮而红,且不可收拾。

近两年他的作品明显减少,重质不重量,所以在行业称之为“票房王”。而当年那个自己,在浮华的日子里,反倒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所以坐在点映现场,周幕灯光熄灭,屏幕亮起,看到那熟悉的山峰,雾气与月亮时,他仿佛一下穿越过去。

这是一部如此稚嫩且不完美的作品,旁白是略微沙哑的女声,加上整个影片的青白色调,都给它披上了一层不一样的质感。

《雾山》是一部讲述艾滋病的影片,以一座癌症村作为切入点,片子沉重的基调,充满了残酷的现实意义。而且,这部影片,没有主角,亦没有结局。追梦少年的梦,始终无疾而终。

在片子的片尾,是陈克导演上台致谢,此时的陈克已是誉奖无数的名导,这部片子是他刚出道时拍的第一部影片,当年因为特殊原因被沉封七年,如今终于解封。

陈导说之所以将这个片子进行重新剪辑制作,是因为他在七年后,在医院遇见了曾经那个村子里的小女孩。她出生于雾山,雾山对于许多人来说,是癌症村,而对于她来说,那是她的故乡,她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方时君的心脏紧缩,又听见他说,“这次影片的重新制作,南南带病坚持帮助我,还帮我配了旁白,但她还是没能等到片子上映,这是我这一生最为遗憾的事情。我不会奢望这个影片会改变这个社会的某种现状,我只是希望,能够将最真实的雾山呈现在大家面前,也想将多年前的一个真相还原公众,这是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

方时君后面的声音便听不清了,他的双耳充斥着嗡嗡的杂音,眼前都是重影。

诺大的放映厅里,结尾音乐声渐渐响起。

有一天也许会走远,

也许有一天还会再相见,

无论在人群在天边,

让我再看清你的脸。

1、我演技可棒了

一场会议下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因为女主角的临时违约,几乎导致《雾山》这部电影还未开拍就面临腰斩。在进行剧本讨论阶段时,总导演陈克二话不说直接下了定论——这部电影不再需要女主角。

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时,陈克看向坐在末端的方时君,“对,就是你,方时君,你会演戏对吧,你来演男主角。”

散会,返回公司途中,顾妮,他的经纪人还没反应过来,不相信地把刚刚才签的合同反复看了许多遍。

方时君不耐烦:“你这是验人民币呢。”

顾妮一脸怂:“要不时君你辞演吧,这可是男主角啊……到时候演得不好,陈导又要重新找人,不是挺麻烦人家的。”

方时君一脸不可置信:“顾妮,陈导早就该考虑我了,而不是让我演个连名字也没有的配角!”

顾妮默默把脸转向窗外。

方时君彼时出道不过两年,在此期间是平面模特,后来在一部年代剧出演一个盲人配角,让众人熟知,他原本就演技平平,除了一张脸耐看之外,并没有其他过人之处。但是吧,说来也奇怪,虽说演技烂,却意外的有观众缘。戏烂归烂,却总有人买帐。这也直接导致方时君对自己的定位有些歪。

“不过你考虑清楚了哦。陈导说了,这次去外地拍摄,不允许带经纪人和助理……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不能和我一起去。”方时君严肃地想了想,“今晚我能不能喝杯啤酒庆祝?”

两天后,《雾山》剧组出发前往雾山。路太颠簸,方时君晕车,越晕越清醒,吐过两轮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捧着剧本看。

这是一个关于患有艾滋病的少年寻找希望的故事。故事发生在癌症村,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年轻力壮的青年都外出务工,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疾病是在三年前突然光顾,雾山人陆续生病,但是贫穷让他们选择等待死亡的降临。而少年却不是,他要治好自己的病,实现自己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

整个剧本,其实台词量并不大。

但是方时君再业余也懂,就因台词量不大,对于演技的苛求才更严格。不过他又想,他是谁,他可是方时君啊。

凌晨四点,剧组的车再无法前行,司机招呼大家下了车,余下的十公里得靠大家徒步上山。

四点钟的山区,湿气很重,山上的路不好走,器材又重,摄像大哥的镜头时不时取下远处的山峦影像,雾山环绕,像是仙境。

可等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方时君觉得,哪里是仙境,明明是苦楚的人世间。雾山落于半山腰,崎岖的山路,而几栋的泥土房落于山腰各处,才凌晨,砖房的灯光就像是落下凡间的星子。

村子口站着几道影子,应是村民,其中一个热络地过来说欢迎他们。

这一路太累,剧组的人都由村民领去了安排的落脚点。方时君被一个小姑娘领路,又走过了一段山路才看到山腰间的烛光,山林间呼呼的风声,听着有些骇人。

方时君跟在小姑娘身后,没话找话,“哎,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我叫南南,十二岁。”

“我叫方时君,你看过那个巧克力广告没?那个将巧克力用眼神融化的经典广告就是我拍的……”

已到屋前,小姑娘边打开偏房门边,略有歉意:“叔叔,我们家没有电视机……”

方时君心塞,叔叔?

显见的是专门收拾过,虽然过于简陋,泥墙上还特意钉上了报纸。方时君看着那被布丁打满的被褥,忍住了内心的吐槽。

方时君此时才注意南南,小姑娘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瘦,洗旧的格子衬衫穿在她身上被山风一吹空荡荡的,皮肤也是异于常人的苍白,脚上的胶鞋开了口,沾了些泥泞,而且那双整理被套的手戴着白色的手套。

南南帮他把行李放下,准备离开,方时君叫住她,从包里掏出一盒坚果,“给你吃开心果,以后别叫我叔,要叫我哥。”

南南看了看罐子:“……吃了会变得开心吗?”

拍摄次日便开始,他的戏得到两天后才开拍,他闲着无事就一直跟着南南,他跟着南南煮饭,跟着南南喂鸡,跟着南南一起去河边洗衣服。他将鞋脱了,赤脚放到冰凉的水里,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回头一看,看见南南纤瘦的手臂甩起比她还要大的外套,他几乎有那么一刻担心她会被带到水里。

小小年纪,做事,却很干练。

四十几岁的母亲,像是六十岁,盲人,也不爱说话,麻木着脸日日坐在门口。没看见父亲。她说她还有一个姐姐,不过似乎一直关在房间里从不出门。

方时君躺下来枕着双手看着湛蓝的天空。昏昏入睡时,鼻间有些痒,睁开眼睛,小姑娘笑着看着他,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见他醒了,便递上一样东西,竟是一个红暑,洗净了的,红色的皮带着细微的黑纹。

方时君也并不客气,接过咬了大大一口。

南南意外地看着他:“好吃吗?”

“挺甜。烤熟肯定更好吃。”

南南眼睛发亮:“他们都不吃咱们这儿的东西。就你吃。还说好吃。”

“那大家都去看拍戏,你不也没去看。”

南南摇摇头:“我又看不懂。”

“那我拍戏的时候你去不去看?”方时君问,“我拍戏可棒了。”

2  方时君,你真的会演戏?

一场戏拍下来,要了方时君半条命。这场戏要从泥泞的田地里,赤脚狂奔向山野。但这场戏NG了很多次,因为泥太深了,他屡次在中途就被陈克导演喊停。

好不容易等踩过泥泞,奔向山野对着天空嘶吼时,导演却大声喊了卡。

“方时君,你当自己是在演狼人?你要带有感情的吼,而不是干嚎!”陈克终于发脾气了,不顾所有在场的人,“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演戏的,到了我这里,别拿你之前那套来糊弄!”

入夜大家都收了工,方时君一屁股坐在田梗上,拿出手机给顾妮打电话,但是微弱的信号根本拨不了号。

他忿忿地对着播不通的手机大喊:“顾妮!本大爷要回去!现在就回去!”

方时君从未被人这么质疑过。

他也演过大导演的戏,皆是客客气气的。当然不是不知道别人有说他演戏烂,但他从不理会,他又不是人民币,不会人人都喜欢。

而这个陈克,脾气烂,而且还是拍广告出身。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跑来拍他的戏?

察觉后面有人,一回头,顿时心塞,十分不愉快:“你偷听我讲话?”

小影子晃晃走来,他才注意,她手腕还跨了个篮子,许是知道他有些生气,便有些怯意不敢讲话。

方时君伸手:“我饿了。”

南南赶紧放下篮子,拿出好几样东西,烤红暑,馒头,稀饭,少见的铺了一点咸菜。

方时君跟谁生气似的,只知道吃东西,也并不搭理南南。

小姑娘也就安静地呆在他身边。

吃饱喝足,方时君的心情才好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今天不是要下地种菜?”

小姑娘没说话。

“哼,别人肯定跟你说了什么……本大爷演技差又怎么样,本大爷照样当男主角!”

“没有。其实就算说什么,其实也不用生气。”

“哈!我可没有这么大度。”

“如果我在做喜欢的事情,即便做得不好,被别人说,我也会觉得开心的。”

方时君被扯开了心思,随口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想读书……”南南却就此沉默了,收好篮子,“哥哥,我们回去吧。晚上这里有许多蛇。”

方时君一屁股站起来。

顾妮上山是一周之后,却傻眼了,她瞧着方时君穿着粗布衣裳扛着锄头在锄地,后面跟着个瘦瘦的小丫头往他挖的坑里扔种子。

顾妮带来了许多好吃的,方时君只留了几包泡面,其他的巧克力,坚果,蛋糕面包一律给了南南。

顾妮看着小女孩抱着东西出门,才问方时君:“你今天没戏?”

方时君用上充电宝:“陈牛皮说了,让我用脑子想想什么是演戏。想不出来可以趁早滚蛋。”

“……”看来怨念很深。

“我这几天也不光帮南南锄地,我也在琢磨演戏这回事儿。”方时君一点也没有颓废之色,“我觉得南南说得很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被别人批评那是好事儿。说明有进步的空间。”

“……”

晚上方时君将床位让给了顾妮,自己就地打了个地铺。

“顾妮,等这场戏拍完后,我想把南南带出去。”

顾妮扑通坐起来,一脸惊愕,完全看禽兽的表情。

方时君一本正经:“你别想歪。南南家里太穷了,一直没机会读书。我只是想资助她。”

顾妮松口气,立马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将来曝光,只会提升你的好感度。”

方时君不置可否。

半夜,方时君偷偷起夜,怕吵醒大家,便悄悄摸去了屋旁的厕所。可是当他经过从他来以后,一直紧锁的房门,意外发现房里竟然透着光。他知道这是南南姐的房间,南南只说姐姐不喜欢见生人,他也从不好奇。

但今晚鬼始神差靠过去,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

可是未等他瞧明白,灯一下灭了,随即自己头上便像被棒子狠狠敲了一下。

在倒下去前,他听见了南南惊骇的声音。

3如梦初醒

方时君做了一个超级美的梦。他梦见自己凭着《雾山》这部电影,一举拿下最佳男主角,他觉得扬眉吐气,抱着金光闪闪的奖杯不放手。他直接就笑醒了,笑醒了就看见南南那双核桃般的双眼,吓他一跳。

他才发现自己这会躺在医院,头上包扎得让他看起来像颗洋葱。

此时除了南南,还有一个女人坐在病房里,她甚至没看他,一直盯着窗外。

不等他开口,南南已经红着眼睛,扯着身边人的衣袖:“对不起对不起,我姐以为是小偷,所以……你的医药费我家会出的,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报警,我姐姐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本不擅言词的小女孩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她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钱摊到病床上。

方时君叹口气,原本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最后却伸手抓走了一张钱,笑眯眯地说,“那行。我正想和你说这事,打伤我,赔医药费是应该的。”

南南破涕为笑。倒是那个女人扭过头来终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却极为冷漠。

等姐妹俩走了,顾妮才进病房,放下粥,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演技不错嘛。”

“那是。”方时君把手里的钱一张张铺平放到钱包里夹好,“我爸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尊,别滥用自己的同情心。”

“哦!父亲大人真是金玉良言。”

一周后方时君才返回剧组,他陈克看到方时君那微微长圆的脸,扭头对南南说,“从明天开始,你不能再投喂了。”

接下来的戏,方时君拍得很顺利,南南趁着农活不忙也总来看他演戏,这次他倒没吹牛,演技见涨。顾妮当然是意外的,烂演技出名的方时君,竟然也有演技那么一回事。

他还有最后一场戏便杀青了,他乐颠颠地开着顾妮的车去镇上买了一条新鲜的鱼回到南家。

意外的是,南北竟然坐在家门口,她与南南长得一点也不像,大概是过于消瘦,皮肤发黄,明明是二十多岁,却像三十几岁。自从那次后,她倒经常出来,只是从来不出家门,虽然不与他说话,目光却有时总追着他。

“南南去洗衣服了。”南北主动找他说话,看到他提的鱼,笑容攸地不见,“南南最喜欢吃鱼。”

“是的。”他没瞧见她的表情,把鱼挂好,“这孩子太瘦,小孩多喝鱼汤好。”

他远远看见南南提着桶子朝家里走来,想到她等下看到鱼的表情,他就觉得开心。

“她的瘦是喝鱼汤也喝不好的。”

方时君不解地回头看她。

“听说你们是拍电影的,还是拍的关于艾滋病的电影。”

“是。”想来是南南说的。

南北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其实雾山是原来的名字,那时候路也比现在好走,车子也可以开上来的。”

“可是自从那辆车子进来后,一切都改变了。那是一辆献血车,我是这里唯一的大学生,是我带他们来的。”南北看着方时君,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带来的是死神。”

方时君下意识地看向在外面晾衣服的南南。

南北古怪地笑了笑,“我听南南说,你这个大明星想资助她上学。”

“是。”方时君不喜欢和她交谈,他站起来想走,却被南北一句话留住,“这样不太好吧,我们大家都在这里苦苦熬着,凭什么她就突然那么好命可以摆脱这里。”

方时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那年她才九岁,献血有二十块钱,家里那么穷……村里好多人都献血了……”

“什么?”方时君觉得胃里在翻滚,他一手撑住墙,怕自己会被这个消息击倒。

南北看向他:“没人告诉你,这是个癌症村吗?”她笑起来,声音又尖又厉,“当年所有献过血的人,包括我和南南,都被感染了。”

哇的一下,方时君吐了。

4.临阵脱逃

方时君发了一场高烧,烧得糊里糊涂的,顾妮没法,只好想办法随车将他带去镇上安顿。等烧降下来,已是两天后。

方时君重新上山,他首先去找了陈克。

陈克正在看片子,看到他,又低下头只说,“准备一下,下午把最后一场戏拍完。”

“你就没有什么和我说的?和大家说的?”

“说什么?”

方时君几步跨进来,声音颤抖:“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们,我们进的是一个癌症村!我们和他们同吃同住,万一感染怎么办?你只想着你的电影,就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一条条命?”

陈克眼皮也没抬:“方时君,是我给你演男主的机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你永远只是配角。”

方时君一拳打倒了陈克。

“你可以选别的村子……”

“必须是这里。才是电影的真实。”

方时君觉得陈克真是个疯子,他甚至不屑于再揍他,把他扔开,转身走了。

方时君回到南家,看着微弱的烛光,晃了晃神才抬脚走进去。南南看到他,笑脸顿开,跑过来要拉他的手,他下意识地躲开。

南南一愣,又指指收拾好的衣服:“哥哥,我可以和你走了,我妈妈和姐姐都答应了。”

他看看后面的两个人。

南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样的表情过于讽刺。

“你不能和我走。”

南南一愣。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知道你得的什么病吗?那种病很脏,不光会传染,还会……死人的!”方时君退后两步,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南南,你不能和我走……”

南南呆立原地,原本鲜活的表情慢慢消失,清澈眼里的光芒也渐渐熄灭。

那是他亲手点燃的火,又亲手扑灭。

他踉跄着转身离开。

耳边是呼呼风声,那么骇人,可是此刻听来,却像是哭声。

车子开进了城区,一切都明朗起来,天终于亮了。方时君根本没睡着,头抵着车窗。

顾妮回头看看他,给他递了一杯水:“喝点吧。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

他摇摇头,并不想说话。

回到市区的方时君很快将工作全面暂停,看看书,练练书法。原本浮躁的性子,忽然就这样安静下来。顾妮给他接的活,他一律都拒绝。

他当然也去过医院,做过检查,但得一个月后才得知结果。

这日刚练完书法,父亲便来了。他有好久没见父亲了,父子两本就不亲近,他出道后,每次有新作品,父亲都会不屑,指他不配做演员。

“听说你不接戏了?”父亲看看他书房的字画,才问。

他点头。

“当初是你抱着和家里绝裂的态度去当演员的。说实话,除了你那股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之外,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任何当演员的特质。”父亲顿了顿,“不过,看到顾妮发的视频,确实有些进步,《雾山》这部电影挺适合你。”

方时君浑身一震,这样的表扬简直太过吝啬。

父亲拍拍他的肩:“电影停拍的事虽然遗憾,但是时君,我们方家人从来没有逃兵。”

大约是知道内情了吧。

一个月后,结果是好消息。医生说:“现在许多人把艾滋病看得太可怕,甚至用岐视的眼光看待感染者,觉得得这种病的人肯定是不洁身自好。唉,这也让许多病人不敢接受治疗……”

方时君捏着那张化验单,谢过医生。

顾妮出来找方时君时没找见,连车子也不见了。

打方时君电话,许久才通。

“你去哪了,”

“我去雾山。接南南。”

“你疯了?”

方时君那边沉默半晌,“我肯定是疯了,才会逃跑。”

“如果不见到南南,我永远也演不了戏了。”

电话挂了。顾妮没再拨回去。

5.大梦不醒

一个月后的雾山已经进入秋天了,天空像是哭过,方时君脚踩油门,往目的地飞奔。最终在日落后进入雾山。将车子停好,又徒步上了山。

归时路那么漫长。

漫长快走到南南家时,他立马觉得不对劲。

村民们都聚集到了一起,每个人都很愤怒,甚至都没有注意他的到来,甚至有人手上拿了长棍。

“居然是那个死丫头让我们都得了这种病。”

“快点滚出来!这事儿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挡在众人面前的,是那位可怜的盲人妈妈。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南北走出来,一看见众人的架势,竟然大笑起来:“那个死丫头竟然真的跑去告诉了你们,其实反正大家都要死,知道了又怎样。”

“天杀的哟,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北定定地看着众人,眼底的光渐渐熄灭:“……你们为什么找我的麻烦,难道不应该找当年的献血站吗?我也快死了啊!我的人生也没有了啊!”

众人哑然。

南北忽然将手里一直提的东西泼向四周,有人闻出来是汽油。等大家四处逃散开,南北已经划亮火,火光刹时四起,将她包围。

“烧了吧,全烧了吧!把病毒全部烧死!”

方时君拨开众人,抓住她:“南南在哪里!南南去哪里了!”。

“南南?南南也死了。你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南北已经经完不像正常人。

外面乱作一团,方时君终于在厨房找到了南南。

头上漫延的血迹刺激得他差点站不住脚。

好多年后,他仍然会做那个梦,梦见自己抱着那个小小的身体,一路往山下狂奔。

他力尽全力喊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睡觉。

而那场梦,在那七年里,从来没有醒过。

《雾山》将重新上映院线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刷屏,之前不完整的版本本就得已广传,将在院线上映的版本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且当年的男主角方时君特意在七年后将最后一幕戏补拍完毕。

方时君拍完最后一场戏那天,和陈克去了南家。

此时南家已空,陈导说南北精神失常送进了医院,没过两年便病情复发去世了,而南南病情恶化则是三年后,她的母亲一直在医院照顾着她,一直到不久前去世。

后来他才知道,陈克一直在资助雾村,雾村的人也陆续搬走。如今雾山已成为空村。

“你的每部电影她都看。”陈克点燃一根烟,“小姑娘说了,等她病好了,她就去找你。”

始终是没好。

那年他将南南送进医院,连续两次都下了病危通知。他陪在医院守了许多天,他托父亲联系了国外的医生,等她醒了脱离危险就带她去治病。可是南南离开了。

只字不留。

这么多年了,他想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而他也想让她一直看到最好的自己,所以精心磨练自己的演技。

她看到了,也从不错过,并且也一直在努力地健康起来。

电影上映那天,方时君偷偷去了电影院,隐藏在众人之中,终于看到了当年的成片。

偶尔一个镜头扫过,方时君目光一颤,随即捂住脸。

那是他在雨中奔跑,曾无数NG的镜头,镜头竟无意扫到了那个站在远处的小姑娘。

瘦小的小姑娘,目光追着他,泛着热烈的光芒,嘴角绽放的笑容,像是那天午后,她拿着狗尾巴草,笑得健康又阳光。

——原文载于爱格时刻·花与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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