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秋，与谁把酒问青天?
灵魂只需要两件衣服：
路的背心，书的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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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山东诸城，有一处非常有名的古迹景区，叫超然台。历史悠久，但红起来是因为苏轼。
1075年，苏轼在原有废台的基础上，用心收拾整饬一番，搞出了一处休闲所在，他老弟苏辙当时刚好在济南，闻听亲哥所为，便依据《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文意，为此处休闲所在命名曰“超然”，并作《超然台赋》予以赞咏。
然后才有了苏轼流传千古的名篇《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
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这两段是这篇名作的开头和结尾。
在苏轼的文字里，如其所言，并无怪奇伟丽的奢华词汇，只是把自己的思想和见识用简单纯朴的语言自然随意的表达出来。字里行间，我们感受到苏轼是因为有这样懂自己的兄弟而自豪的，也强烈感受到兄弟对哥哥的深情厚谊，对哥哥发自内心的理解和认同。
2/
第二年中秋，就是1076年的今天，苏轼与朋友在超然台喝酒。酒局上听闻故人周翰来此地，恰好桌上有人背诵其诗，感慨时光，重忆旧事，苏轼义气所致，诗情勃发，欣然提笔，赋诗两首。
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二首，并引
孔周翰尝为仙源令，中秋夜以事留于东武官舍中。时陈君宗古、任君建中皆在郡。其后十七年中秋，周翰持节过郡，而二君已亡，感时怀旧，留诗于壁。又其后五年中秋，轼与客饮于超然台上，闻周翰乞此郡。客有诵其诗者，乃次其韵二篇，以为他日一笑。
坏壁题诗已五年，故人风物两依然。
定知来岁中秋月，又照先生枕曲眠。
其二
更邀明月说明年，记取孤吟孟浩然。
此去宦游如传舍，拣枝惊鹊几时眠。
天上明月，台前美酒，朋友在侧，诗意满怀，如果不一醉方休，岂能对得起这大好时光？前朝有诗仙，今朝有子瞻。
再上笔墨！苏轼酒意十分，步履并未蹒跚。眼见他悬腕挥毫，气贯明月，杯酒之间，神作天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首《水调歌头》横空出世。前几天曾在朋友圈说过，民国之际，一个人的字如果写得不好，连做土匪的资格都没有。让我们遥想当年，苏轼的字，不论是内容，还是书法，都堪称绝顶高手。
看到这样的文字，朋友们都惊呆了。本来都已经喝得飘飘欲仙，看到这些字，有的人酒醒了大半，有些人默默的把碗中酒斟满，怀着无比膜拜的心情把酒喝干，然后又默默的把酒斟满，再喝干，重要的酒必须干三碗。
大哥，我敬您一碗。
老师，我再敬您一碗。
老大，我敬您一碗。
……
大家开始疯狂的给苏轼敬酒。苏轼连喝了几碗，突然停下来，再次走到案前，重新拿起笔，在刚刚写完的作品上，静静的补上了一行小字——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六年，六年了，六年没有见到弟弟了。弟弟看出了我的超然，其实，在亲情面前，在明月光下，在本该举家团圆的时刻，又有谁能真的超然于思念之上呢！
兼怀子由。看似漫不经心的四个字，掩藏和蕴含着对弟弟多么浓烈的思念。
我想，那一刻，苏辙的心里一定轻轻的震颤了一下。他知道，中秋明月清光发，哥哥在想念他。
3/
转眼，又过了一年。
苏轼调往徐州，那时候刚好有机会带弟弟苏辙同去。苏辙在徐州跟哥哥一起待了三个多月。期间，有一次苏辙与哥哥苏轼会宿逍遥堂，苏辙做了两首小诗：
逍遥堂会宿二首（并引）
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壮，将游宦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其二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看来，哥俩喝得尽兴。喝完酒写诗，这是很多古代文人喜欢的事情。苏辙对哥哥苏轼，更是充满亦兄亦师的崇拜，自然也受哥哥的影响，喝完酒也喜欢抒发感慨。
在这感慨中，苏辙也在字里行间流露了对哥哥七年不见的深切思念。“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短短一句，与苏轼“兼怀子由”四字意蕴何其相似。哥哥是侧面烘托，弟弟则是直抒胸臆。两厢映照，真情无异。
4/
940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077年的中秋节。
这一天，哥俩终于可以一同河上泛舟赏月，可以一起把盏言欢。喝着酒，聊着天，苏辙忍不住想起去年今日，去年今日，哥哥寄给自己的文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默默背诵着哥哥这些必将流传千古的诗句，心生无限感慨。我也应和着哥去年今日的诗歌写一首吧，还请哥多多指教。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
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
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
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
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
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
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苏辙知道自己没有哥哥的超然，也学不来哥哥的婉转，所以总是直抒胸臆。小诗如此，长辞也是如此。这首《水调歌头·徐州中秋》同样是不掩饰、不造作，一贯的写实，即便也引经据典，同样也是明白晓畅。
苏轼听了弟弟发自内心的吟唱，心里微微有点疼。
子由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又何必如此伤感、如此悲观呢？来，听哥再为你吟诵一首，以助酒兴。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
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
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
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
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
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
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同样的《水调歌头》，苏轼寓情于文字，不讲大道理，只说小情绪。抛开那些悲伤的情绪吧，顺其自然，哥还等着与你共饮酒同对诗呢，哥哥喝高了还等着你来搀扶呢！
与去年今日的做法如出一辙，苏轼又一次在应和弟弟的作品上补了一行小字：余去岁在东武，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门百馀日，过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
弟弟懂哥哥，哥哥又何尝不懂弟弟。
5/
940年前的今天，苏轼苏辙哥俩除了对饮对唱，苏轼还特别写了一首歌咏月亮的诗。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这首《阳关曲·中秋月》明着在写月亮，实际上还是在写情，这就是所谓的借景抒情吧。
细细读来，这首诗就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用另外一种方式重新注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我想，这也是哥哥对弟弟的再度宽慰。我们都好好活着，总会还有机会一起喝酒，一起作诗，一起赏月，一起共度中秋。
6/
940年前的八月十七日，苏辙与哥哥别离于徐州。苏轼特别作《初别子由》诗送给弟弟，其中开篇是这样几句：
我少知子由，天资和而清。
好学老益坚，表里渐融明。
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
不见六七年，微言谁与赓。
苏轼说弟弟不仅是他的好弟弟，还是他的知心朋友。对哥而言，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对弟而言，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7/
940多年过去了。
去年今日，我在齐鲁大地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的远途大巴车上。路边，清早的路灯还亮着，透过车窗玻璃上微薄的霜，我看到远方天边朝阳的光已经散射出来，是一种给人无限想象和希望的金红，然后我在手机上记录了这样一段话。
这是一盏永不熄灭的路灯，它远比月亮照耀过的人还多。也许是因为它过于热烈，缺少了一份月亮般的矜持，所以在唐诗宋词里被提及的频率远远少于月亮。我一直觉得它的热烈让相思与思乡都缺了那么一点愁绪。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它的被提及往往是在山、河的映衬和对照的意境中，显得那么勉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你看，月亮是整个意境里无可取代的主角。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多么不可或缺的意象。假如你举头望太阳，说不准两眼会致盲。想来，在古代，那么清澈纯粹的空气，太阳的光一定更强。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太阳在古诗中近乎牵强的生存，我觉得这有失公允。毕竟，那月亮的清晖还是依赖了太阳的光芒。
8/
对饮迎春酒，
时节近中秋。
人生有知己，
何惧离别愁。
——中秋前两日中午大哥带酒相约小酌，感怀。
这是前天中午一条朋友圈记录，转在这里，做这篇文字的结局。
无论如何，有朋友是温暖而又幸福的事。
PS：祝福每一位朋友中秋快乐，身体健康，和睦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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