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夜怀念一只猫
秦超
我在梦中被一阵阵婴儿般的哭声惊醒,那瘆人的声音一长一短,打破了小区宁静的春夜。披衣起床,我看见门卫在楼下驱赶两只叫春的野猫,雪亮的电筒光中,一只花狸猫沿着墙角落荒而逃。小区又安静了,但我已不能入睡,十年前家养的那只花狸猫固执地闯到我的脑海中来了。
十年前我们全家还在乡下的小镇上,住的是供销社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木楼,里面老鼠成灾,父亲那年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好久没有开过笑脸,家里始终飘荡着中草药的味道,那是全家过着最窝心的日子。
秋天的时候,母亲从亲戚家抱回一只小花狸猫,它生下来才五个月,那瘦弱的小样儿真让人担心,能治得住这满楼的鼠辈们吗?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几天下来,阁楼上再没有老鼠吱吱乱叫的声音,拐角还能发现老鼠零碎的骨头。鼠患没了,小猫就蜷缩在床下打呼噜。小猫成为我家的一员,全家人争抢着给它起名,还是妹妹有才,说它是母猫,花纹长得像小虎,就叫它虎妞吧。
虎妞渐渐长大了,但它生性顽劣,对什么都感兴趣,不弄得一团糟不会收爪。风吹帘动,它跳上窗户抓窗帘,可怜那漂亮的绒布帘被抓得像抹布。母亲打毛衣它也来凑热闹,它把线球从篮子里勾出来,四爪抱着线球满地乱滚,猛喝一声才会悻悻走开。电视画面出现老鼠、小鸟什么的,它就跳上电视机一个劲地叫唤,恨不得马上钻进屏幕里去捉。有一次正好画面里出现了狮子,虎妞被一声狮吼惊落掉地,它飞快地跳上床,缩在父亲怀里不敢动弹,我们笑得肚子疼。
虎妞给家里增添不少生气,父亲精神好了许多,有时候他半躺在床上,用口琴吹奏几支老歌,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虎妞眯眼蜷缩在他身上,尾巴合着拍子还要摆几摆,像个乖巧的精灵。父亲几次说:有了虎妞,我的腿就好了一半!
那年冬天,虎妞在外面误吃了一只中了鼠药的老鼠,家里人全急了,母亲忙着给它灌肥皂水,让它翻江倒海地吐出一大摊杂碎来。我们以为它快不行了,把它放在一只纸盒里,它睡在里面不声不响,也不吃不喝。第三天中午,它从纸盒里伸出脑袋,颤巍巍地叫了几声,母亲说好了。半碗鱼汤饭被它吃得精光,我们都长吁一口气。父亲后来对母亲说:你烧香拜佛不能光念我,也要念念虎妞哩。
虎妞大难不死,全家人更宠它,不让它捉老鼠,每天用鱼肉拌饭给它吃,虎妞的身体渐渐长胖,毛发又恢复了以往的光泽,在全家人尤其是父亲的宠爱下,它成了整天不下床的懒猫。它的伙食标准超过小妹,都快和父亲一样了,妹妹有一天吃饭摔了碗,说到底是猫重要还是人重要,这猫给你们惯得还像玩意吗?是的,虎妞现在不捉老鼠,阁楼上的老鼠又开始折腾了。母亲说为了你爸的腿,也只有这样了。
父亲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终于能拄着拐杖下床了,虎妞跟在他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它时常在父亲面前表演捉尾巴的游戏,用两只前爪捉身后的尾巴,转成一团,惹得父亲哈哈大笑。
春天来了,家里养了十来只出壳不久的小绒鸡。
虎妞对它们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经常躲在黑暗处,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寻食,小绒鸡活泼而又阳光,叽叽喳喳地啄着院子里的青草。我们的虎妞突然从身后扑过去,叼住一只小绒鸡就钻进了阁楼,小绒鸡们惊得四散而逃。这一切像闪电一样发生,转眼又恢复了平静。小绒鸡一天天变少,我们还以为是黄鼠狼干的,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到了虎妞的勾当,并告诉了母亲,再不教训虎妞那还了得!父亲说,不就几只小绒鸡吗?虎妞的责任到底没有被深究,它更加肆无忌惮地吃小绒鸡了,半个月下来,家里的小绒鸡一只也没有了。
正是我们全家人的纵容,虎妞觉得鸡的味道远比鱼鲜美,而且吃了也没事。它已经不满足整天陪着父亲,有时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回来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渐渐我们就听见镇上人风传丢鸡的事,先是丢小鸡,后是丢大鸡,镇上丢了大小三十多只鸡的时候,我们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不敢声张,只把虎妞关在屋里,但一不留神它就蹿了出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终于有人找上门,然后是许多丢鸡的人家找上门,吵得家里不可开交,闹了几天后,母亲只有从并不宽裕的家庭经费中一一赔钱了事。
家里暴发了最猛烈的争吵,腿伤才好的父亲和母亲最后相互大打出手,我和妹妹怎么也不敢劝,只有不住地流泪,再看虎妞,它还没事一样蜷缩在床上睡觉。我一时火起,揪着它的耳朵就把它从窗子扔了出去……
为不留后患,母亲第二天将虎妞装在布袋子里,乘车送到二十多里外的大工山放生了。母亲回来时泪水涟涟,说虎妞在山上不住地哀号,但她一直狠心朝前走,再没有回头……
多少年过去了,家里人还常谈起虎妞,都会问它还在吗?想起它曾经带给我们的种种欢乐和忧愁,总是心情沉重,尤其是父亲,免不了摇摇头,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