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日
每逢周末到来之前,我都下着狠心:一定要利用这大好时光,看看购来许久已经落满灰尘的书籍,或者安静地坐下来写点什么。可每一次的周末,我都在混混沌沌中度过。早晨贪恋被子里的温暖,迟迟不愿起床,待到起了,又贪恋一床的灿烂阳光。拿起书本才翻看二三页,复又困倦。——我在阳光底下蜷缩成一小团,想象着自己就是一粒种子,阳光这么好,我想要发芽了。
朋友在休息时间里开车出去看雪,在山林中拍照发送给我。前一段下了一场冰雨,导致大量的树木受损,残枝败叶落了一地,带着伤痕累累的树木,依然倔强着把枝干伸向无穷尽的天空。山野里隐蔽,积雪并不曾融化,反而被雕塑得玲珑剔透,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我没有亲身前往,自然无法感受到那一刻的情景,但我知道,山林间此时的空气一定是清冽的,站在那里,会听到鸟雀的啁啾之声,会听见阳光哔哔啵啵碰撞树干的声音。我想我会醉在那些声音里面的,我对雪的向往,对春天的向往,总是片刻不得安宁。
阿良去赴同学的约,她在微信里给我留言,嘱我早些过去陪伴母亲。母亲早上七点左右从阿良的家回到自己的家,在这里待上一整天,晚间做完健身操再回到阿良那里。母亲和阿良说起我的时候,总觉得我在一直亏待自己。她见我很少买零食和水果吃,便以为我是舍不得。其实我是不爱吃零食的人,自然不觉得委屈了自己。但母亲不是这样认为的,她看见我没有,便觉得难过。所以很多时候,她买水果的时候就带出我的一份。我还是很少吃。但我每次都欢喜着拿回去。我知道母亲的心,我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的。我理解。
和母亲相伴的时光是安静的。坐在她的身旁,觉得心里踏实。有时与她聊聊从前,她总是云淡风轻地,并不纠结过往的苦难和疼痛。我喜欢听她讲小时候的事情。只有那时候,她的眼里是有着璀璨的光的。她的童年,和我的童年便会碰撞在一起,也因此滋生出无限的光来。
母亲讲她小时候见过的大雪。雪落了一夜,早上出门的时候,门被雪封住,需要一点点地撬开一道缝隙,才能推门出去。早上的雪是干净的,圣洁的,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她站在雪里面,并不曾感觉到寒冷,反而觉得有趣。乡村的孩子对雪的感情也是新奇的,小伙伴们凑在一起打雪仗,玩爬犁,拉拉扯扯地一起去上学。学校的钟声总是按时响起,铃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回荡。童年的趣味并不在于一场雪的降临,更多的是一大把可以挥霍的时光。长大是以后的事情,童年因为无羁而充满欢乐。
我也曾在乡下读完整个小学。母亲走过的上学路,我再次走完。同样的路同样的风景,我再次一遍遍经过。只是后来,临近小学的那片丁香林被砍伐干净,连带着附近的那片杨树林也萧条起来。之后的冬天,再也看不见满树的霜花和树挂,再也看不见成群喜鹊的上下纷飞。我的童年也戛然而止。多年后,当我回到那个村子,再次走这条路线的时候,那里的树木又葱茏起来了。时光淹没了一些什么,又施舍了一些什么。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曾有过的变更。更或者,有人见到了,却没有记住这一切,人们都在匆匆地走着自己的路。别人的路,不相干的路,没有人会刻意记得。
很庆幸,我的母亲不是沉醉在过去不肯醒来的人。我是愚笨的,总是习惯往回看,却忘记了这一生还有很多未曾走过的路。我总是恋旧,总是回忆从前,因此情绪里面多了几分伤感。我时常忘记了一个人在世间存活的使命,人总是要深爱自己一点点的,然后才会有力气去爱身边的人。
大雪节气了,却没有雪,雪还在来的路上。我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笑着和母亲聊天。时光的脚趾一点点从地面的瓷砖爬到雪白的墙壁上去了。我忽然就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