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四十一：月娘解愠，秀才退群（贰）

孟玉楼一通左右逢源，把吴月娘说软了，把潘金莲说动了。如果站在孟玉楼的角度，为什么她要费尽这么大的心力与口舌调和潘吴二人。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家庭的和谐，也不是仅仅是为了体现她超凡的协调能力。

回到这件事的最初起点，事件的背景是孟玉楼的生日，对于每一个充满烂漫幻想的女人来说，每一个节日都是美好的日子，然而在她生日的大好日子，被潘金莲截胡，又被吴月娘误伤。把着李瓶儿大量资产的不是她，霸着西门庆的不是她，随时会生出孩子的也不是她，那么凭什么在她的生日为什么要为要为这些人买单呢？

对于吴月娘持续不断的作，孟玉楼在笑嘻嘻的表面下想必也是不断地翻着白眼。但是为了自己的盟友能有重新翻盘的机会，虽然内心带着火，孟玉楼也是自降身段，低三下四，忙前忙后地配合着吴月娘演戏。可是吴月娘继续作，没完没了。所以当孟玉楼对吴月娘说“娘是个当家人，恶水缸儿，不凭大量些”的时候，其实就是告诉吴月娘你不要再装了，到最后搬出西门庆的时候，言外之意已经是事情不要做绝，见好就收吧。

孟玉楼

正如一直以来在潘金莲对宋蕙莲、潘金莲对李瓶儿的大战中身为的旁观者与潘金莲的同盟者，潘吴大战这样的场景正是孟玉楼这样一个长期受冷遇而又心存抱负者所乐见的。只要潘金莲每赢一次，作为旁观的同盟者孟玉楼在西门府中便更多了一份底气。可是，让孟玉楼觉得遗憾的是，这次的争斗，潘金莲在无比强大的吴月娘面前不堪一击，一败涂地，西门庆完全站在了吴月娘那一边。获胜的吴月娘在众人面前眉飞色舞，假戏真做；落败的潘金莲在屋里颓废不堪，犹如残花败柳。孟玉楼拼力地想重新撮合此二人，其目的很明显：让潘金莲振作起来，重新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所以她到潘金莲房间的时候，既像一个闺蜜一样地直言不讳，也像一个长辈一样“教训”潘金莲为何要那么憨。然而这话又何止是对潘金莲说，她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此时潘金莲内心的所思所想何尝不是孟玉楼内心的声音。也是正因为感同身受，孟玉楼的一席话才能说动潘金莲。

于是潘金莲被孟玉楼带着，来到吴月娘的上房里。孟玉楼此时已经把自己当作潘金莲的娘了。先是向吴月娘请功说自己把她拉了过来，又向潘金莲说：“我儿，还不过来与你娘磕头。”又转头向月娘道：“亲家，孩儿年幼，不识好歹，冲撞亲家，请高抬贵手，饶过这一遭儿，到明日再无礼，犯到亲家手里，随亲家打，我老身也不敢说了。”潘金莲老老实实地给吴月娘磕了四个头，可能觉得有些尴尬，跳起来追着孟玉楼打：“你这麻淫妇，又做我娘来了。”这一打闹，现场的人都被逗笑了，就连吴月娘也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众人也是赶紧趁热打铁劝月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人之间的恩怨在台面上总算是和解了。

春梅撒娇西门庆，画童哭躲温葵轩

为什么我说是在台面上算是和解了。因为此时吴月娘的笑，并不是发自真心的，一半是因为被眼前的滑稽场面逗笑了“忍不住”，另一半则是因为自己在这场争斗之中战胜了潘金莲而产生的喜悦。同时她也知道，现在潘金莲在自己面前磕头认错并不是发自真心，而是被各方面的原因架着过来的。通过这一次对西门庆的试探，她也明白了自己手中的筹码是多么地掷地有声，把西门庆玩弄于鼓掌之中。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她必是大权在握，尽管现在潘金莲目前口服心不服，到那时就算是潘金莲真心诚意地给自己磕头，她也是不会搭理了。

最后孟玉楼装作潘金莲的母亲把潘金莲拉去给吴月娘磕头，在我看来就是一手神来之笔，单是兰陵笑笑生的这个想法就让人拍案叫绝。两个闹翻脸的人被强拉着和好，这本身就是一件严肃紧张甚至有点尴尬的事，但是这样一桩严肃紧张并带有些许尴尬的事，却被孟玉楼这样一种带有戏谑成分的演戏给化开了，瞬间柳暗花明，云开雾散。孟玉楼好比在潘金莲和吴月娘之间蒙了一层纱，让两人不直接面对，又能相互接触，舒舒服服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情节到这里，读过此书的读者肯定知道，再过两三回书，西门庆就要撒手人寰了。那么即使让潘金莲振作起来，西门庆都不在了，新一轮的争斗还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这场纷争，已经定下了在一系列后宫争斗中的高潮基调，也将西门庆离去之后剩下的主要人物的最后定型。

西门后宫

吴月娘，毫无疑问牢牢坐稳了后宫一把手的位置，成为西门府上最后的统治者；孟玉楼，随着盟友的一败涂地并且无处翻身，她也将是在西门府上处于边缘地位，最后不甘寂寞，重新选择了人生；潘金莲，她的一生都在为寻找男人而奋斗，随着这次的完全落败以及日后西门庆的离去，她的生命也将暗淡无光；庞春梅，从怒骂申二姐的霸气中，已经完全透露出她不敢与人下的野心，随着靠山的离去，她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巅峰。至于其他无关紧要之人，就不在此赘述了。

也正是完成了这场参与人数众多，情节丰富的争斗演出，兰陵笑笑生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大胆地去写西门庆的死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次的最后定型，才有了此回之后各个人物的不同命运。所以可以说，孟玉楼此番大费心机的撮合潘吴二人，其实也是作者费尽心机在进行故事结构的调整与重塑，小说从一开始分散的各条故事线随着西门庆收束到这里，而随着西门庆的离去，各条故事线再度分开，不同的人物从此分道扬镳。

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情节，我们下一篇接着聊。

正是：年年只是人依旧，处处何曾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