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良|教 室 2024-05-23 23:32:26 哈哈丝路新散文 siluxinsanwen白 1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教 室 我出生的六十年代是困难时期,缺吃少穿是常态。我上小学了,贫穷的状况依然没有多大改变。那时候没有学前班,到了八九岁就可以背着书包去学堂。在我的记忆里,我从一年级上到五年级(当时我们这里没有六年级,没有初三,没有高三),学校搬了六个地方,前三个只有一间教室,几个年级混在一起。老师给一二三四年级轮流上,轮不到的做作业,或者听老师讲授。那时上学免费,有孩子的人家几乎都把孩子送去学校。也有极个别的例外。孩子多,家务活多,得有人承担,有家长就把孩子留在家里不上学;也有的父母觉着读书没什么用,上不上学都还是农民,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上面。除了上学免费,上课也很随意。老师家里临时有事学生就放假,有时也会帮助老师做私事。收获季节放忙假,孩子们做不了重体力活,力所能及的事可以为大人分担些。比如打猪草,涮锅洗碗,扫地抹桌子,提水浇地等。那时候大人很辛苦,忙完地里还要忙家里,有孩子帮帮手能让他们有空闲休息。记不清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无意学到了高年级的部分知识,印象深刻的是有一篇课文叫“小车不倒只管推”。文章是写一个农民如何埋头苦干,后来被评上先进这样一个内容。主人翁叫王国福。王国福有句名言:“小车不倒只管推”。我对这篇课文有记忆,缘于王国福的这句名言。老师给我们上完课后,就给其他年级讲解这篇文章,在老师讲解的过程中,频次出现较高的就是“小车不倒只管推”。以至于后来好长一段时间,这句名言像是我们做游戏时喊的顺口溜,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至今没有遗忘。稍显费解的是王国福为什么老是推车,除了推车他好像没别的事可干?先进这个词对于低年龄段的孩子来说比较陌生,它所蕴含的意义更不会被理解。 第一次进课堂教室是民房。主人是一对新婚小夫妻,他们家共有五间房,他们住的两间和另外的三间是隔开的,刚结婚暂时还没孩子,两个人住显大,于是匀给我们一间当教室。主人有兄弟四个,他是男孩中的老大,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姐姐。因为没孩子,所以没有分户,一大家子依然围在父母身边。学校占用的是外间,他们进出要从教室经过。好在我们上课时,他们已经下地干活了,等到他们收工回来我们又放学回家了,相互之间基本没有干扰。除了这间空屋子,教室里几乎没有其他设施,一切就地取材。膝盖当书桌,普通的木板涂上黑油漆挂在墙上当黑板,门前的道路就是操场。课间休息我们就在这条路上玩耍,打玻璃球,滚铁环,拴地溜子,跳绳或踢毽子。环境好坏对我们好像没什么影响。有一名老师,是本队的。学生十几个人,也来自邻近的几个生产队。上学放学都不用跑太远的路,省去了父母不少的担心。孩子在学校偶尔出了什么状况,老师站在门前的路上喊上一嗓子即可叫来家长。我的家就在学校后排,从家里走到学校用不了太长的时间。每天从家里出来,我就背着母亲用布头为我缝制的书包晃晃悠悠地走向学校。我不会痛痛快快地一气走完这段路,一朵花,一棵草也会引起我的注意,至于蜻蜓蝴蝶这些可爱的精灵更不会放过。 记得这一年的冬天奇冷无比,像是几个冬天合在了一起。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起床眼前一片刺目的白,整个世界单调得没了内容。通向学校的路已经被大人清扫干净,路的两侧堆着半人高的雪,走在路上就像走在电影《英雄儿女》的堑壕里。学校门被雪封住了,只有仅够一人侧身进出的缝隙。老师正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看到孩子们,他说:今天放假。没了课程的压力我们可着劲玩。堆雪人、打雪仗闹腾得不行,中午回家,大人还以为我们上学去了,等弄明白原委,免不了发一通牢骚,脾气坏的也会把孩子揍一顿。到了清明节要给烈士扫墓,这项活动每年都有。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规模也越来越大,上了中学人数就更多,路途更远,形式也更庄重。而我们尚幼,排队跟在老师后面,刚开始走兴致很高,走一会有些累了,就散漫了,队伍没了队形。为烈士扫墓本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孩子却没什么道理可讲。有人在打闹,有人也会跑出队伍,老师提出警告,管几分钟,过一会儿依然如故。到了墓地,会有一位老人介绍烈士的英雄事迹,还要围着墓园走一圈,向烈士默哀,一套程序做完,扫墓活动就基本结束了。我们乐于接受这项活动,终究还是抱着出去玩的心理,当作一次野外踏青。重复着家里学校两点一线的循环早就腻了,渴望有机会到野外跑一跑,扫墓活动刚好契合这样的心愿。孩子们的心智对于美丑、善恶、真假的理念尚未建立。对他们还不能要求太多。烈士是本村人,生前是个游击队员。牺牲那天他躲在牛房的杂草堆里。敌人的刺刀一阵乱捅,发现了他,惨遭毒手。称墓园有些夸大,一座土坟,一块水泥预制板的墓碑,上面写着烈士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升中学前我们每年祭奠的都是这个烈士。离学校近,不用跑太远的路。 墓地周围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麦子开始拔节,一棵棵麦苗多像是站着的农人,在春天的季节里摇曳生姿。田埂上冒出了杂色的无名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麦浪中。孤独无言的墓碑立在春天的阳光里,她的沉默与土地的沉默好似有了默契。在这所学校我们还有了一次照相的经历。因是人生的首次,我们对它很期待,不知道怎么个照法,也想看看照相机是个什么东西。在那个时候有人能想出照相这门营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是放在今天照相机也是个高档物品,不用说在五十多年前了。平时我们玩的打鸟的弹弓有二十根皮筋,一分钱能买两根,为了这二十根皮筋,我们就得从半年前开始筹备积聚能买二十根皮筋的一毛钱。从一分钱到一毛钱的过程艰难而漫长。一年到头家里很少见到钱,能从大人手里讨到一分两分零花钱,也许是一两个月,也许是三四个月。现如今,一毛钱根本不值一提。在菜市场任意地可以捡到远大于一毛钱的硬币。而在那时一毛钱会让我们茶饭不思。想想一台相机该有多少个一毛钱,这个数字让我们无法想像。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看看这相机,最好还能用手摸一摸。令我们失望的是照相师傅连让看一眼都不愿意,更不用说用手去摸。第一次经历照相就不太成功,当我们用七分钱换来扑克大小的照片后才发现,把自己从照片中指认出来并不容易。我们就像一群蜜蜂围在老师身边,有人眼睛闭着,有人头歪着,也有人身体偏着。最为可笑的是老师的一缕头发被风吹起,也被照了下来,老师头上像是站着一只小燕子。成功不成功我们不会介意太多,有这样的一次经历就很满足、也很过瘾。人生就是在不断的体验中丰富着。 房东在隔壁屋里开了一个赌场,规模不大,平时就四五个人赌钱。午饭后开门,晚饭前结束。春节赌场最热闹,满屋子全是人,赌桌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了能参与有人会从别人头上把钱扔到桌上,请他人帮着押注。四五个人玩的是纸牌,共有八十四张。每张牌比手指长,大拇指宽。正常四个人玩,五个人玩,得有一人休息,一圈下来休息的人顶上,另一个休息,依次类推。和牌时给赌场提成,行话叫“抽头”,我们这里叫“水子”。房东开赌场也是为了这么一点的蝇头小利。赌钱历来被禁止,开赌场更是违法,还是开在学校旁边,就更不该了。这个赌场存在了好长时间,简陋的很,一张八仙桌子加几条凳子,一帮人围在一起。输赢不大,几块钱来去。半天下来给赌场的水子也就几毛钱。那时候麻将尚未流行,没有当下这么普及,只要兴致来了随时可以坐下来玩几圈。在那个什么都短缺,人人在挣扎的日子里,能在赌场里坐下来,要么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要么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鳏寡者,要么是不顾家的懒汉。有时候我们偶尔跑进去看看,也会被轰出来,不让靠近。有一次赌场发生了械斗。冲突双方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瘸子,吃亏的当然是他,嘴角出了血,后背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瘸子也真是活该,孤身一人,整天不务正业。除了赌钱没看他干过别的什么事。那时候没有吃低保这一说,孤寡老人叫五保户,由生产队集体供养,他应该也是这种类型。但五保户生产队只供给粮食不给钱,不知道他拿什么作赌资。饭点一过他拄着双拐就来了,很准时。打人的女人是个寡妇,吵架,骂街样样不差。她有三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因为她的不务正业也学坏了,二十大几的年龄还是光棍两根。唯独长子走了正道,早早成家立业。赌场发生了械斗之后就被取缔了。房东损失了一张八仙桌和一盏煤油灯。八仙桌在农村很常见,唯独煤油灯比较稀罕。这种灯与众不同,灯座和灯罩都是玻璃,点燃后亮度高无油烟。普通油灯光线暗,油烟大,读书写字做针线活吃力。在农村有这种灯的人家不多。值不值钱不重要,很少见。从此赌场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牛房教室是另一生产队的公房,共有三间,学校用两间,生产队保留一间放杂物,和我们共处一室。门前有一块小小的空地。这房子比较特别,中间一大间,旁边两小间。一大间算是主屋,沿主屋山脊的两头呈放射状坡下去是两小间。小间没有屋脊,这种房子叫爬头屋。正常的房子是两面坡。这种房子四面坡,好处也很明显——节省材料。主要是节省房梁。盖房子主要材料就是房梁。屋面苫麦草,农村有的是,墙用土垒也是就地取材,唯有房梁需要成材的大树。一棵树从树苗到成材需要十多年。俗话说十年树木。有些树材质软,不密实,负重轻;有些树天生弯曲长不直。所以能做房梁的树木很难选。房子本是牛房,刚搬进去时牛臊味挺重,湿气也大。墙上有牛粪的污渍,也有柴草燃烧的烟渍,除了门没有窗。墙角里有时也会长出一些小灯笼样的野蘑菇。房子不高,大人伸手即可摸到屋檐。因为是临时用房,老师找了几条长凳当学桌。有一次,几个学生打闹碰倒了长凳,其中一个学生的脚被砸出了血,事后老师向家长解释,家长说是孩子不懂事,不是老师的错。 学校门口不大的空地,原是牛的屋外活动区域,现在成了操场,尽管不是很大,有比没有强。老师说“下课”,我们就会如撤了栅栏门的羊倾巢而出,在这个空地上玩耍。被牛的粪便浸润的操场,最适合长草,一场雨过后,满是葱郁的野草,但是经不住我们踩踏,只能烂在土里不能露头,而操场四周长得旺盛。整个操场就像是古代女子执于手中的花绷子。隔壁人家有一台手摇留声机。开始我们不知道它是留声机,感觉很特别。打开盖子摇几下它就开始唱歌,唱完一首又一首,还可以重复。自从知道他们家有留声机后,我们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这里,得空就跑过来听歌。留声机的主人是个年岁较大的老人,矮敦的个子,背微驮,花白的胡子比他的头发都长,好似从古画中走出来。他的头顶是光滑的,只是在脑袋周围有一圈稀稀的短发,就像顶着我们的操场。这个老人很和善,我们去听歌,他不嫌烦,我们来了他就放歌给我们听。他还教我们怎样放歌,当我们学会了之后,就自己动手放歌放音乐。歌声让我们暂时忘记了生活的困窘,歌声也也丰富了我们空乏的童年。他家的房子也很奇特,从北向南有一大排,方向朝东。都是小房子,屋檐和我们身体差不多高,面河。去他家要费些周折,先从屋后向南,然后折向东,越过山墙这一小段距离,再沿着河边的小路向北才能进到他家里,小路不宽,两个人并排走还有些困难,稍不留神也有可能掉到河里。有时上课的哨声响了,我们会急速地从这窄窄的小路上跑过,庆幸的是没有人因此失足掉到河里听父亲说这条河和我家房屋后面的那条河本来相通,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断开了。同时被隔开的还有两个生产队。学校所在的位置就是这条河的起点,向北流去很远很远。河水常年都很清澈,映出蓝天白云的倒影。河中水草摇曳,引来鱼儿钻在她的怀抱,在太阳的照射下鱼身泛着白光,就像落进河里的镜子的碎片。每年的暑假我会跟着大孩子在这样的河边看他们钓鱼,有时也会下到河里洗澡,碰到水草皮肤会被扎麻。春天到了,我们坐在河岸上,看河水缓缓的流,看蜻蜓贴着河面飞,看冒尖的芦笋和菖蒲。菖蒲临水而生,叶片像一把把宝剑竖着指向天空。芦笋则长在河坡上,每天都在改变,就像生长着的我们。芦笋很嫩,皮肤微微泛红,不小心碰到它就断了。在我们的身旁不远的地方是密密匝匝的竹林。坐在教室里我们能够看到这片竹林。有时风摇竹林的沙沙声和我们读书声混在一起,是一幅和谐温馨的画面。长大后我偶尔会想起牛屋旁边那户人家的留声机,想起白胡子老人。留声机让我第一次享受到音乐,也让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妙的声音,那样的悦耳、动听、让人回味。想起白胡子老人心里会荡起一股暖流,他带给我们的爱是潜移默化的,我们感知不到。我们围在他身边是受到留声机的诱惑,是冲着音乐去的,为了满足听觉的愿望;对他而言有可能是排解孤独与寂寞的一种方式。我们的到来为他的小屋驱走了沉闷,带来了欢乐。 三间草房学校占用的是堂屋,东面一间是她的卧室,一张床,一条黑黑的被子,在对角的墙上牵着一根绳子,挂着他的几件旧衣服,朝南的墙上是一个木格窗。西面一间是锅屋,灶上有两口铁锅,灶墙上贴着一张比人脸大不了多少的灶王爷,年代久,已经没了颜色,只露出模糊的轮廓。靠墙边上有一口水缸,无盖。堂屋和房间之间无门,来去自由,下课时我们可以任意地进到她的房间。渴了拿碗到水缸里舀水喝。草屋的主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父母早亡,留给她的唯一财产就是这三间草屋。草屋年代太久,墙面已部分开裂,缝隙里塞着布头和棉絮。老师在教室的地上垒起土墩代替板凳。这就是我们的课桌。我们可以趴着写字,就是脚没处安放,衣服上也会沾许多泥土。墙角有一方桌,老师坐在那里批改作业。一至四年级依次向后排。老师还是一人。轮流给各年级上课,关于“小车不倒只管推”的课文我就是在这间教室里学到的。孤儿家的灶头上有一本毛主席著作《实践论》,大概手掌大,类似现在的口袋书。高年级的同学把联想和传说嫁接到这本上,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在书的夹缝处一个个黑方块暗含着很多秘密,类似于地下党传递情报用的密码,到底是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就是这个说不明白的秘密让他们好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曾经无数次地围着他们翻看这本书,夹缝里确有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块,看着有些神秘。大孩子们议论纷纷,指手画脚比画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样的情景隔断时间就出现一次,书也差不多被他们翻烂了。我希望他们找到他们想要东西。他们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而我的好奇点却在孤儿是否识字上,如果不识字这本书是谁的?她怎么会有这本书?她在为谁保管它?如果识字她在哪里读的书,我们在上课没看她也去上学。这事纠缠了我好长的时间。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我们几乎见不到这个孤儿。从搬到这里到离开这里,没见她几次,对她的印象近似于无。我们在,她不出现。我们放学了她是不是就回来了?她去了哪里?成了一个谜。后来想他也许在野外和某个辍学的孩子打猪草玩,也许是无目的在游荡,也许就在她家不远的地方等我们放学。我们离开了她就回来。显然她在回避,他回避什么呢?羞于见到我们?她有太多的不便示人的一面——她的穷困、愁苦、落魄。她接近于成年,该有成年人的荣辱观了。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很想知道它原始的真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机会搞清楚这件事。其实机会还是有的,只是后来日子好了,而好多的事却忘记了,我关注的东西太多,不该关注的关注了,反而遗忘了本该关注的。 学校西侧是条河,沿河岸一直走就可回到原地。河呈U形状与白胡子老人门前的河联通。对岸有一户人家,被这条河抛在了外面,与整个村子隔隔不入。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家长年养着一条大黄狗,没事就盯着我们这边看,有时无来由地会对着我们吠几声。枯水季节河水落到了河底,一步即可跨过河去。下课了许多同学会在河的两岸爬上爬下,胆大的还会跑到他家门口,好在大黄狗还算客气,没有攻击他们。河岸较陡,近乎垂直。被同学们攀爬的河岸寸草不生。树干经一双双小手攀扶变得光滑,泛着暗褐色的光。陡峭的河堤被踩出了一个个的脚板大小间距不一的台阶。夏季河水几近溢出,被芦苇灌木包围,密不透风,只在担水濯足的码头处才能见到它的真容。U形区域类似于一个城堡,有唯一的出口。春夏季节城堡被芦苇杂树围着,看不到里面,只有到了秋冬,芦苇砍光才会露出城堡的真容。城堡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孤儿家与东面人家有围墙阻隔,与南面人家隔着菜地——学校操场。有一条小路连接着城堡的出口,是我们进出的唯一通道,也是城堡的唯一出口。操场前面人家朝南有一扇门,门内有一年岁较大的女人整天瘫痪在床,长时间见不到阳光,她的肤色不是太好,由于疾病的折磨人也有点变形,特别是那双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睛透着忧郁、无奈、绝望、祈求的光,从门前经过时会死死地追着你。越是不想看,就越是清晰,我们别无选择,上学或是放学必须经过这里。偶尔匆匆瞥一眼,匆匆地离开。除了这扇门,她家迎河还有一扇窗。通过窗子她能听到我们的打闹声,也能看到从窗前经过的不完整的身影。学校搬来时她就已经在这间小屋躺着了,不知道她之前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今后她还会躺多久。疾病缠住了她的双腿。她蜷缩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看着门前来来去去的人,她的内心一定奢望着有一天能够走出去。离开这间小屋,离开这张床。与她同病相怜的是孤儿,因为学校住进了她的家,她只能漂泊在外,有家等同无家。如果没有我们,她可以屋里屋外自由来去,累了困了也能舒舒服服地躺着,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她失去了父母,没有了亲人,能够给她带来温暖的惟有这间小屋,小屋是她幸福的依托。 育红小学有七间校舍。其中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其余每两间放一个年级。我们搬进来是学校落成后的首批学生。教室的墙壁虽然还是土坯,但没了污渍也没有缝隙,窗子南北对开,通风流畅。窗棂和窗格都是木制,镶嵌着玻璃。办公室的墙上贴着马恩列斯和毛泽东的画像,办公桌是显眼的橙色。老师增加到了四个,学生也有几十人。课桌改成了砖墩上面放木板,只是上下座位有时会被挤翻,书本文具落一地。凳子自带。黑板是新买的,可惜墙面不是太平,挂在上面有些不稳。教室的外墙上用稻草齐齐地贴一层,贴好后的墙面被隐藏起来,冬天防寒,夏天防热,雨天防水。类似现在给墙面做的保温层。有些讲究的人家会用整齐的麦草编成苫贴在墙上,那样看上去比较整洁,好看,留存的时间也会更长。学校周围栽种的柳树合围形成校园。校园外面是农田,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是泥土和庄稼的芳香。操场很大,可以容纳一个标准的篮球场,但没有篮球,也没有体育课,活动器材依然是自带的铁环、玻璃球、跳绳、地溜子之类。这些玩腻了就玩抓特务、打仗游戏。有时也会一人骑在另一人的背上装扮成骑兵,相互打斗。和牛房教室一样育红小学的房子也是爬头屋。只是正屋不是一间而是五间。屋面用料是苇编和麦草,因为赶工期苇编用了新鲜的芦苇,就是这一随意的操作留下了隐患。新鲜芦苇在缓慢的干燥过程中产生了柴虱子。这东西很小,单个儿肉眼几乎看不见。头天放学时桌凳都是干净的,第二天就落了一层白白的像灰尘样东西,归拢到一起,本来堆着,不知不觉就倒下来,就像夏天空中的积雨云在翻卷。落到头上或衣领里奇痒难耐。那段日子我们被这小东西折磨得够呛,老师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后来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用火燎烟熏治理。刚好这个时候赶上放假,老师和几个社员运来麦壳和稻壳,掺上农药六六六粉。点火之后只见烟雾不见火苗。这堆火在教室里焖着烧了七八天,毒烟雾除掉了芦苇夹层里的柴虱子。长在农村的人对六六六粉不会陌生。它是一种剧毒农药,形似水泥,棕色,粉末状。专治农作物害虫。中学毕业以后,家里的自留地我常用它防治虫害。把六六六粉和粉末状的泥土搅拌撒到作物上。这活既苦又危险。拌好的药粉装在笆斗里背在身上,走一步撒一把。撒出去的药粉在眼前会形成一片烟雾,满世界飞,等一块地撒完,整个人就像从灰土里钻出来似的。除了口鼻(戴着纱布口罩)和两只眼睛,浑身上下全是药粉。夏天高温下操作更危险。有些人不重视,在太阳未落山时就下地撒药,结果丢掉了性命。那时候农村里因农药中毒而死亡的事件时有发生。除掉了柴虱子又有了新的麻烦。开学后教室里的余毒还未挥发干净,同学们个个被熏得干咳起来。老师的反应似乎比我们轻。每次进到教室我就会反胃,更难受的是头痛,人像遭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老师为了鼓励我们坚持下去,就拿课本里《毛主席关怀警卫战士学文化》的文章引导我们。警卫战士大多贫苦出生,由于战争失去了上学读书的机会。毛主席就鼓励他们,挤时间读书识字。老师说:警卫战士多忙,还抽出时间学习,我们有这么好的环境更应该珍惜,不应辜负了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毒气不可怕,柴虱子更不可怕。老师讲的道理我们心里并不赞同,再说警卫战士又没被毒气熏。过了一段时间终于不咳了,但气味依然存在,再后来也就麻木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也许老师鼓励我们的话起了一点作用,我们是学生,任务就是学习,警卫战士要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学习只是业余,条件肯定不如我们。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过去,这样想着我们也就心安了。那个时候环保这个词还待字闺中,没有人会想到这就是环境污染,特别是对于年龄尚幼的孩子就是摧残性的伤害,话说回来,即使当时有人想到了它的危害,恐怕也阻止不了这件事的发生。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房子总不至于再把它拆了,太不现实。条件就这样,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没有死一个人,算是万幸。 被毒气和柴虱子折磨的日子里,我们连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住进窗明几净的教室,等到这一梦想接近实现时,我升到了四年级。学校虽不是想像的那么美好,已经是够敞亮的了。水泥黑板取代了木制黑板,再也不用担心会从墙上掉下来,也不会发出“咚咚”声。长条板固定在木桩上当课桌,彻底和泥土告别。平生第一次上的体育课是跳沙坑。偌大的操场没有任何体育设施,也没有任何的体育用品出现,唯一的沙坑成了我们上体育课的不二选择。办公室里靠墙放着七八张桌子,墙上挂着教学用的木制的三角板、量角器、圆规等教学用品。老师的办公桌上堆着高高的作业本,还有红蓝墨水,蘸水笔,闹钟、粉笔盒,订书机、教学辅导书等用品。浓浓的传道授业的氛围真正开始笼罩校园。教室的墙上贴着宣传画和宣传标语。标语大多是毛主席语录。在我坐位的上方墙上有一幅介绍马铃薯生长的宣传画。此时我们还不知道马铃薯是什么东西,我们这里没有,也不知道它还能当饭当菜吃,直到许多年以后在我们这里出现,对它才有了认识。马铃薯是它的学名,俗名叫土豆,我们这里统称地蛋。对面的墙上有一幅毛主席语录:“学习的敌人是自己的满足,要想学一点东西,必须从不自满开始,做到对自己学而不厌,……”。教室里不止这一幅标语,我只记住了这一幅。它正对我的座位,每次抬头就会映入眼帘,时间久了留在了我记忆的粘贴板上。我对这段话的意思却不甚明了。不知是哪种心理在起作用,有问题不会想着去问老师,也不太愿意去问。老师大多都是小学毕业,有的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学生不理解的他也不一定理解,还有懂不懂也少有人在乎,成绩优劣不是好和差的评判标准,虽然号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往往劳动占的比例会更大,除了忙时放忙假,每周还要拿出一定的时间支农,帮助生产队做农活。支农的目的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实接受再教育我们从没拉下过,我们的父辈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从出生我们就生活在他们的“话痨”里,思想和行动和他们相差无几。做农活更是家常便饭。从会走路起就要学着做事,随着一天天长大,农活的内容也在不断的丰富。捡麦穗,打猪草,担水,撒粪,挖河。由简单到复杂,由轻到重。没有一天不接受磨炼和考验。再教育还有一项内容——忆苦思甜。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吃忆苦思甜饭。从地里挖一筐野菜,和大麦面或玉米面山芋干等杂粮一起煮,师生围坐一起一边吃,一边听贫下中农讲述过去被剥削压迫的经历。那个时候流行贫下中农代表管理学校,我们的校长也是。这些人一般不怎么识字,没有管理经验,但是让他做一件事他会认真去做,但不一定做好。我们的校长有两件事做得还不错——敲钟、站队唱歌。听惯了吹哨子第一次听“敲钟”我还有些不习惯,校长提在手里敲的也不是钟,是从磨面粉的机器上换下来的磨片。我对它不陌生,我堂哥就是生产队的机师,他捣鼓机器时我常常围在他身边看热闹。换下来的磨片有时也会被我拿去换糖吃。磨片是圆形,直径二十公分左右,中间有一圆孔,上面密布着凹槽,当凹槽浅了或磨片有裂纹时就要换新的。磨片的质地是铸铁,敲起来“当、当、当”类似钟声,没有钟声响亮,还是比哨子声听得远、清楚。不知道是谁首先想出来的这个方法,用磨片代替哨子当钟敲确实挺合适的,虽说有些原始还是进步了。学校有了钟声才真正像个校园。敲磨片几乎占据校长一天大部分的时光,磨片在校长手里从没因过点或是未到点而响起。直到后来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风潮结束他被清退回家,敲钟的使命才算终结。站队唱歌也是校长的专利。一天两次,放中学和放晚学,校长都要求排着队唱着《国际歌》回家,他起头唱第一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同学们接上,然后队伍出发。开始大家觉得新鲜,歌声齐整一致,时间长了就没人愿意坚持,但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跟着他的节奏走。常常队伍从操场还没走完,歌声就断了,活动仅存形式,而校长还在执着的坚持。大字不识几个的校长会唱《国际歌》也让同学们刮目相看。后来我们怀疑,校长恐怕只会唱《国际歌》,其它歌肯定不会。唱《国际歌》恐也只会前两句。我们的怀疑不是没有依据,自始至终没有听到校长唱过第三句,直到他被清退回家。他来自农民最终回归农民,校长经历了他本不该经历的一段经历。作为校长的他依然保有一个农民所有的善良、勤劳、朴实,但他无法也不能胜任一个校长的职责,他不缺信心和决心,缺的是知识和才能,现在回归农民,去他该去的地方,做他该做的事,才是正道。学校隔壁就是大队部,一排五间房,除了东面一间隔开做了书记的办公室外,其余的四间连通一起,因此显得很大也很空旷,墙面白色,在白色的墙上画着几个彩色人像,是背枪的男女民兵。每幅像都以单个的形式分布在四周墙上,颜料用的是广告色。这几幅人像出自我们的语文老师之手。我当时不知道,毕业后走上工作岗位,有一次和语文老师相遇,他说他喜欢画画,还把他的许多作品拿给我看,大多是些风景,少有人物。他说大队部墙上的人像就出自他手。我这才知道他还有这方面的才能,而我们当时没有美术老师,他怎么就不站出来?学校经常利用大队部这个大空间进行全校集中活动,它相当于我们的第二教室,也像是我们的礼堂。有时也会集中在这里听重要文件传达。传达文件的任务一般由公社结合干部担任,如此安排考虑到大队这一级的领导文盲较多,水平不够,有可能把文件内容念错。提到结合干部从孩子到大人没有人不熟悉。他结合我们大队已经多年。他性格文雅、和善,见谁都能说上话。谁也都能成为他的朋友。更难得的他还有一副好口才,说话不紧不慢,条理清晰,说长说短都不会乱,内容也不重复。他的职务是宣传干事,是一个教育人的官。可惜的是他的才能用错了地方。他作风轻浮,为人好色,结合我们村的那些日子传出了不少的绯闻。也因此他的宣传干事的官一直做到退休。而和他一起的人早就是科级、处级了。结合干部读文件有个习惯,文件读完他会即兴发挥讲一通。有一次他依然如此。文件内容是关于河南省马振扶中学事件通报。文件传达完,他进行了阐释。大意是抓教育不能一味地为了追求成绩而抓教育,……。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不是靠读死书,要让学生到广阔天地去经风雨见世面,在风雨中锻炼自己,在困境中磨炼自己,……。做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他说的和他做的就像从同一圆点画出去的两条射线相距越来越远。由结合干部我想到了校长。他们两人如果进行互补,校长就是优秀的校长,结合干部也会是个好干部。我在心里自作多情地为他们构划各自的人生。 作者简介:李正良,现住南京。 赞 (0) 相关推荐 教育,请慢慢走 ......(1) 做老师23年了,最怕的就是写教育的话题,因为敬畏,因为资历尚浅,也因为不想做皇帝身边那个孩子.这几日,看了一些"教育故事",也有机会去学校转了几圈,我终于忍不住还是想客观冷静地叙述 ... 焦爱民丨在教书育人的日子里 一 能当教师纯属偶然,也是我一生命运的转折.从那时起,我接近了知识,有了自己的理想和奋斗目标,一步步走向成熟.也是从那时起,凭借着自己超出常人十倍的努力,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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