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成 || 汲县大戏院的记忆(散文)
大戏院的记忆(散文)
□杨孟成
过去,汲县县城只有一个戏院,在新市场,毗邻的照相馆也是县城唯一的,可见县城不大。大戏院红漆斑驳的大门上方,水泥抹平的墙面上,镌刻着“汲县人民剧院”六个大字。
从狭窄的门厅走过,进入戏院,前面是十几排带靠背的长条椅,属于“雅座”;后面是长条凳,为避免前面观众挡住视线,凳子腿逐排加高,最后几排,人坐上去,两脚就踩不着地;两侧以柱子为界,没有凳子,俗称“站票”。大戏院可以容纳八、九百人看戏。戏台上沿的横匾,是毛主席手书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戏院里才略显点新社会的气息。
冬季戏院大门上,悬挂着油腻腻的布帘,房顶不高,窗户关紧,观众挤在里面,身上都带热气,除了空气混浊,戏院里并不冷。可是夏季,门窗全打开,也闷热难耐,后来“雅座”顶上装了几个加长杆的吊扇,“吱吱扭扭”的晃悠,算是对得起雅座人多掏的票钱。
老人们把进大戏院说做“听戏”或“听唱”。大戏院的戏票价格不菲,听戏对普通市民而言,绝对是奢侈,高级享受。记得大戏院的票价,雅座2角5分、坐票2角、站票1角,票样是2公分宽的纸条,红绿白三种,区别三种票价,雅座红票写着几排几号,进场检票,对号入座;绿色坐票和白色站票,不对号,好位置先到先得,一律撕掉副卷。缺掉副卷的票,第二天是蒙混不进去的。戏开演后,有人在戏院里查票,发现没票的,立即撵出场。那时候,进大戏院听唱和过年吃顿饺子,几乎是生活里同样的大事。
县城演电影在大礼堂,看电影买票往往排队,售票窗口挤得水泄不通,买戏票却从来没有这现象。原因在于,听戏的没有年轻人,再说,一出戏唱半个月,早一天晚一天都能听,何必去挤哩,不像演电影演一场片子就走了,想看,可能到猴年了。
大戏院每日两场,称日场、夜场。早饭后,戏报贴在大街口、大桥头固定的地方,戏报上写着戏名、主演,经过的人们都会驻足,围住戏报议论。有议戏的内容,有议演员的,还有看着戏报,情不自禁唱起来的。在大戏院唱戏的,主要是汲县豫剧团,还有邻近滑县大平调、延津二夹弦等剧团。看戏报的人虽多,真正掏钱去听家并不多。
小时候,爷爷领我去听过戏,唯一的一次,大概也是爷爷唯一的一次进戏院。戏院门口点着沼气灯的小摊,卖水果,瓜子、糖墩(糖葫芦)。糖墩最贵,爷爷大气地给我买了一串。唱的什么戏我不会去听的,总之都是穿古代衣服、描画脸,咿咿呀呀地唱,爷爷听得津津有味。我吃糖墩津津有味,酸中透甜,现在回想,两颊唇间仍酸甜悠长。
我娘一辈子都没有进过戏院听过戏,但是,她与邻里婶婶聊天,豫剧名角,如常香玉、马金凤、崔兰田以及《花木兰》、《穆桂英挂帅》等剧目的剧情,娘都能说得上来。大概她是从广播喇叭里听来的,或者露天戏场,不花钱看到的。
1964年,我上初中三年级,党中央号召,大力编演革命现代戏,汲县豫剧团积极响应,排演了《社长的女儿》,全县组织学生到大戏院观看。剧情是公社社长的大女儿土生土长,勤劳肯干;二女儿城市上学,娇气十足,麦收时节,两个女儿田间劳动表现迥异,赞扬大女儿。二女儿和地主儿子谈恋爱,被腐蚀变质,最后,地主儿子受到制裁,二女儿得到挽救。我们看的是夜场,戏里的布景,村庄院落树木葱茏,田野无垠麦浪翻滚;远处山峰高耸,一条瀑布飞流直下,飘然晃动。后来得知,瀑布是一条白绸,下有电扇吹动,灯光辉映,这样便有了逼真的效果。演戏时是冬天,收麦子的男社员一律光膀子,干得热火朝天,他们的入戏和敬业精神让我佩服。回到学校,同学们津津乐道的不是剧情,而是大戏院的布景惟妙惟肖,飞流而下的瀑布太神奇,还有,大冬天演员们光膀子的表演。
在县剧团上演着《社长的女儿》的时候,汲县华新纱厂的工人业余剧团,自编自演了一出大型现代戏《革命风暴》,内容是华新纱厂工人,在党的地下工作者杨晓冬领导下,和资本家董经理罢工斗争的故事,身边的纱厂、身边的工人,县城市民倍感亲切,踊跃观看。县剧团获得剧本后,立即排练,在大戏院演出。工人剧团在纱厂礼堂演出,两家唱开对台戏。业余演员的艺术水平自然无法和专业的娉美,但是,他们演得是自己的事,群众仍然乐此不疲。两个剧团把这出戏演出达半年之久,县城居民轮看了一两编,剧情深入人心,以致,像后来的样板戏一样,《革命风暴》里的唱段、念白,县城的大人小孩耳熟能详,郎朗上口,张嘴便会来上一段。
后来,县有关部门组织县剧团和文艺人才,创作了一部七场大型豫剧《阳村姑娘》(初演剧名《阳春好姑娘》),参加河南省现代戏汇演,一举夺得大奖。河南省地市县100多个,区区汲县豫剧团在省里得奖,史无前例,轰动一时。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王希全和语文老师张铭盘参加了戏剧创作,张老师上作文课时,结合这出戏创作,讲解作文要主题新颖。他结合这出戏说,《阳村姑娘》获奖的原因在于,赞扬的是农村姑娘培育良种,科学实验。毛主席提出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三大革命,戏剧艺术必须全面反映,阶级斗争的戏剧很多了,创作人员选中这个主题,独辟蹊径,才获得评委的青睐。
时光荏苒,社会变革。五、六十年过去了,现在,戏剧风光不再,豫剧团在城市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尽管有识之仕再三呼吁,振兴戏剧,但戏剧市场我行我素,连省级剧团在郑州都难以为继,到农村为农贸会集、婚丧嫁娶、添丁庆寿唱戏了,何况汲县豫剧团呢。早在2000年前,大戏院已经废弃,所幸,历经沧桑,至今还原汁原味保留着,确是奇迹。这些年,我回老家探访亲友,得暇都要到那里转转,怀念乡愁,大戏院承载着我的那段青春时光和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