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桥先生 每周一文 温暖同行 全文2035字,阅读约需6分钟刚到南方的头几年,我对广州人过冬至的郑重其事,甚觉惊讶。在我的故乡,冬至,更多只是个光阴流转的二十四节气之一罢,和平日并无太多的区别。而在广州的冬至,即便是一个打工人,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郁节味。记得那时,冬至多半是工作日,临到下午,领导往往会交代一句,没有急事的,今天可以提前回家。办公室里,顿时传来一阵欢呼。我一脸茫然,不知今夕何夕。于是,便从同事的嘴里,听到了“冬至大过年”和“肥冬瘦年”的说法。而临近黄昏,冬日的城里开始有些灰冷,紧接着一片灯火通明,大小路上车龙塞满滴滴轰鸣,街巷边的大排档、商城里的风味餐馆、独栋的豪华酒店,清一色人声鼎沸排队等号,即便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也泛着喜庆过节的光。有兄弟发来聚餐邀约,于是,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单身狗,入乡随俗,也学着南方都市人的样子,过起了冬至。大多是找家路边排档,打边炉,煲羊肉,喝烈酒,看路过的女孩,胡乱谈天扯地,嚷着不着边际的理想。末了,老板总会端上一碗汤圆,笑着说免费赠送,“今天冬至,团团圆圆,吃了汤圆大一岁啊!”如今,忽忽已十数年,一年有一年的漂泊。过了几多个冬至,在南方的城里,我们倔强又野蛮地生长,异乡过冬至的习俗,也在我们的心底渐渐扎下根来。近些年,每逢冬至,都市里的异乡人,如你如我,心心念念的,和本地人一样,也是盼着回家团聚,“但使汤圆能暖胃”,“不知何处是他乡”。我们出走故乡,在异乡安身立命,又在当地风俗的无声浸润中试图寻找心安,故乡,似乎变得更加遥不可及。昨天,有好友问起是否回乡过年,说他计划带上孩子,从深圳回去好好看看,不然,下一代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血脉来自这座千里外的大山了。下一代人心中的故乡,想必便是这座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都市了。那座远方的大山,不过是籍贯上的几个陌生汉字,他们并没太多的感情。就像我们自己的祖辈,原本也并不属于那座大山。族谱往上翻,隔不了数页,也许便是另一个陌生却又丝连的地方。那时,他们许是因为自然灾害驱迫,又或躲避战乱,再或人丁兴旺必须寻找新的土地,而不断往外迁徙。如今,在交通缩短距离的大融合时代,远走的人们,更多的是或追寻梦想或迫于生计,有的甚至走到了地球的那一面。这些在土地上不断辗转行走的人,故乡,并非一尘不变。一代数代的羁旅累计,故乡,也渐渐沦为了异乡。正如此刻,你所谓的故乡,或是他人的异乡;你所谓的异乡,却又成为了他人的故乡。这样的羁旅无期,似乎成为了一种宿命。读冬至的诗,宋代黄彦平的几句五言,深入我心:
去年今年,诗人的冬至,均是他乡孤旅,走南闯北的他,不禁生出无限感慨:人生能有多少个冬至呢,在哪还不是一样的过,还不是一样的疲于奔命、羁旅匆匆啊!那个朝代的冬至,隆重更甚于今。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可想而知,如此隆节,诗人年年冬至不得回家,心中是多么孤寒。然后,一夜冷裘难眠,曙色未明,便又要出发赶路了,心中说不尽的是无奈。
前路漫漫,风尘仆仆,人生本就是一场没有回路的远征。即便“冬至大过年”,很多人仍旧奔波劳碌在仆仆风尘里,在异乡,在客栈,在天涯,在海北,在古道西风里,在相思闺梦中。故乡,在人们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的“行行重行行”里,变得那么近又那么远,那么亲又那么疏。即或在冬至这样的盛节里,在南北这样的行役中,我们也只能一边匆匆赶路,一边念念故乡。唐代殷尧藩说,“异乡冬至又今朝,回首家山入梦遥”,家山重重,只能在梦里相见。冬至夜,从科学上看,太阳直射在南回归线,本就是一年中白昼最短、暗夜最长、阳气最弱的一天。到了异乡异客的眼中,便更是凄凄冷冷切切的漫漫长夜了。有一年,白居易在三峡,叹道:“三峡南宾城最远,一年冬至夜偏长”。又一年,在邯郸,“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再一年,不知漂泊到了哪里,“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三峡和邯郸,江南或漠北,都是地理意义上的一南一北,总之不是故乡,诗人只在羁旅。
还有一位,是暮年的杜甫,从北方飘零而下,寄居在西南。
有一年,冬至在剑南,诗人愁苦至极,凄凄吟道:“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阳。青袍白马有何意,金谷铜驼非故乡”。
又一年,冬至在夔州,他将思乡之情一饮而尽:“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再一年,还是滞留在了夔州,这已是诗人在西南飘零的第九个冬至了,他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栖惶,自怜漂泊无岸、归期无定,心碎不已:
一生颠沛流离,一吟且有三叹,都应了那亘古不变的一句,“人生几冬至,南北均行役”啊!年关又近,冬至已至。愿一直在路上“行役”的你我,三冬暖、春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