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感觉
从大家庭里分离出来,率领一个三口之家,在远离故土的城市过年,这之于我还是第一次。
真正过年的感觉,是只有在黄土屋集中的那个小村里才能找到的。一年又一年,冬日牛屋里那杂有牛粪味的暖烘烘的气息没有改变,房瓦上积雪融化通过“羊尾”滴到脖子里那凉沁沁的感觉没有改变。腊月三十贴门对,一家又一家红火亮丽起来,整个村子便也红火亮丽起来。“六畜兴旺,五谷丰登”,这是五年级的小学生比着对联歪歪扭扭抄上的,“持家有道唯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不用说,这自然是那位年逾八旬老秀才的手笔了。大年初一,从花花绿绿的女孩子中间走过,从毫无规则抛掷鞭炮的男孩子中间走过,那色无论多么艳丽你都不会觉得刺眼,那声音多么尖利你也不会觉得刺耳,你感动于这种氛围,你在这种氛围中忘我地奔跑,到处都是亲切的面孔,到处都是熟悉的声音,你碰到了你儿时的伙伴,也许他的儿子现在比你们的童年还要“高龄”,但他们总是憨厚地笑着,一脸的坦诚和本真。所以你不用警惕会误入一个陌生的家门,像你在城里住单元楼那样。你走到谁家都可以坐下来闲聊一番,或打打牌。一天时间,你跑遍了全村几百户人家。然后你回到了老宅基地上那间属于你的土屋里,躺在铺满麦秸的大床上,望着漆黑的屋梁,听着窗户纸的呼哨,咀嚼着一天的热烈和充实,幸福便溢满心间,你会踏实地意识到,原来这儿才是自己的家。
我有时颇为疑惑,在一个小村子里仅生活十几年,而在外已生活了二十几年,但在外头总觉得如浮萍,漂泊不定,而每念及那几间破土屋,就仿佛找到了自已的归宿。我终于理解了“叶落归根”的含义和那些万里“寻根”的人的貌似不可思议的举措。
这种牵挂,这种系念,使我在外头找不到过年的感觉。1992年母亲病逝,父亲被接到哥哥处,我们兄弟几人便也云集那座小县城,仍是几十口人的一个大家庭在一起热热闹闹过大年,但在小村里那种过年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三口小家独处异地,再找回那种感觉更不可能。当我从宿舍楼上走下来,在规定的地点燃响一挂鞭炮的时候,我感到了几分新鲜,但更多的是失落。
我是一个思想并不保守的现代人,却割舍不掉那份系念殊深的“乡土情结”。
1998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