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娜 | 秋光,硕鼠
秋天的云,秋天的光,都催着人走出去。就连茶室里透出的叶影,也露着恬静端庄。
秋光,硕鼠
文 | 罗伊娜
秋天到了。有闲的日子里,便想枕着湖风打瞌睡,心里默默念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人的欢喜,隐在光阴里日日磨砺。从虚幻飘渺渐至棱角分明。要什么,不要什么。欢喜什么,不欢喜什么。什么情愿放下,什么必须拿起……直至鬂如雪,心如镜。漫漫时光化弱水三千,水滴石穿,温润,也执拗。
晴一日,雨一日,仲秋的天气就是这样令人着迷。桂花怕是最讨喜,也是最淘气的花了。你心心念念,日日推窗,满怀期待,偏偏似有若无,并未甜香扑面。可是过不了一夜,尚在怀想时,忽而处处留香,满城皆蜜。仿佛商量好的,竞相为饴。桂花的香甜,是无法让人抗拒,甘愿随她沉沦的。她是天生的治愈系,你一见她,便会情不自禁的灿然。既便再心如止水,也无法不生波澜。她的爱,是甜之又甜,悦之又悦。不吝甜蜜,却又盛大包容。
从前桂花多在私人的宅院或是古朴的公园里若有若无的香着。不似现在,随处可见。金陵的桂花开得好。不好,盘中佳肴不会应了桂花名。桂花鸭,桂花糯米藕,桂花赤豆小元宵,桂花糖芋苗......最好的桂花开在灵谷寺,千年金身,不知换过多少红尘。今晨的太阳,很适合去看她。这样的日子,是该在暖阳的桂花树下待一待。她那不动声色的甜蜜,释放着美,也在救赎你啊。心甘情愿地留恋,怀念一切之怀念。若此,不劳忧欢。若此,得堪明灭。倘若人的心安放在这甜蜜,体贴,温柔的珍重中,又怎会那般无情和无觉。风自窗前,窗边无有捕风的手。唯此双目轻阖,鼻息间翩翩,是成全。
读过往的故事,惶惶美好。白驹过隙,无法尽美。然而留下这些字,便留下了美好。穷其一生,不过是让这有限的生命过得更像它本来的样子。就连看一朵花,欢喜也未必要说出来,你俯身望着它们,就很美好。心里默默念到:你真可爱啊。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叫人一往情深。美食,不尝不甘心,多尝亦无异。美人不看可惜,看多了难为情,再看一个又觉薄幸。美文美画读尽,免不了怅然莫名。理智与情感从来就八字不合,互生怨隙。情不自禁与自制力天生战斗到底。世间为何会有“想得美”这句话呢,可见宝二爷的“意淫”绝非浪得虚名。“Look at the nose with eyes, look at the heart with nose。”不过是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尔。闻着桂花喝茶,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
放了晴的秋天别有况味。虽说云卷云舒是秋日,细雨倾簾亦是秋日,但人心向光明,到底还是天净登高处,无事天地宽。也冲三百里河川喊几声,耳边除了风吟,就是回音。闭目倾听,俱是清明。阳光捂着眉眼,目中暗红如潮汐。下雨的时候,心里念着《优钵罗花歌》:
白山南,赤山北。
其间有花人不识,绿茎碧叶好颜色。
叶六瓣,花九房。
夜掩朝开多异香,何不生彼中国兮生西方。
移根在庭,媚我公堂。
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吾窃悲阳关道路长,曾不得献于君王。
优钵罗花,即是佛语中的青莲花呀。
秋天的云,秋天的光,都催着人走出去。就连茶室里透出的叶影,也露着恬静端庄。爱书的人终其一生与书不得离,喜茶的人,无茶便无味。独嘉,独善,草堂,不过是光杆司令的意思。你看那宋太祖的全身像,脸黑似包三。再看一双小脚,却是三寸金莲。躲避,躲藏,躲猫猫,孩子们在林翳石碑间乐此不疲。他们心中的“躲”是玩耍,是淘气,是伙伴知音。并不知晓,这躲与藏之后的辛酸与苦痛。而这些千百年的石像,石兽,亦“躲”亦“避”亦“隐”。韩幹画马,体态丰盈而骨气内蕴。秋日的香气是君子,清清自持,却照无限淡泊幽远。生命岂在浑浑奄奄中,做一只病虫。沦落的“审美”,甚至是控制的审美,令人不寒而栗。安静,并非堕落。晚餐蘸着糖吃了几只芋艿。又绵又糯。忽而想起远友的名字:阿糯,阿糯。念着念着,恍若入口即化,又似嘴唇粘一块了。
秋光恃美,却并不扬威。和煦的让人沉溺。然而生活倒是偶尔“惊多过喜”。旧日同事因工作之需暂去偏远之地。从没想过一只肥硕的老鼠能掀起多大风浪,但对于女生而言,鼠者可怕,更何况又加了一个“硕”字。曾经最美的老鼠并没有善意的出现在诗经里,它出生的时候,背负着一世骂名,“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魏国的百姓因此发下誓言,逝将去女,适彼乐土。这世上本没有奴,自从有了权利,奴性亦在生存的摧残之下,于低矮墙垣暗自发酵,生出霉变之花。真与美,人所共求,然而满目疮痍,多少有些坚忍的委屈。时间久了,坚忍化作痛心,与硕鼠过招,边拾麦穗,边扔草履,更显出十二分的凄凉与悲壮。
办公大楼远离现代文明的嚣扰,据说,视野开阔,同事刚去时,室外竟有蛙声。每开口询问,汝心安否?此君即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来,请你吃面,这附近似乎只有面可吃。”原本她心中已有一副现世的《蛙声图》,幻想日夜生产,痴情以对明月,复拾野花为乐,不曾想竟为硕鼠所累。这厮来往于乡野灌丛,多半形容丑陋,灰毛利眼,仓惶机敏。当然,米奇除外,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老鼠。鼠穿月榭荆榛合,或许是一只硕鼠最美丽的时候,至少是尚在青春期的羞涩之鼠。然而月光之下,此鼠四肢浅进,遇花入花,见房穿房。能观六路,能听八方。步履轻盈,登堂入室,大摇大摆做了床下“贼”。
唧唧复唧唧,同事以为梦中木兰传授织女心经,睡姿正酣,舒袖安枕于脑后。孰料此厮招呼未有一声,直接跳到毛毯上,嘶鸣于耳,恍如阵前挑衅。这一眼对视不要紧,如花似玉的姑娘啊的一声尖叫,险些魂归他乡。谈及至此,同事似兰舟横于水上,飘飘渺渺,无边的思绪任其发散,口中如念咒语:活着真好,回来真好。她只知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那时也管不得入夜冰凉彻骨,沧浪之水也罢,落魄河沟也好,赶紧洗去一身晦气才是重中之重。床单,被套,枕巾,通通扔进消毒液中,仿佛这一切晦气皆能以毒攻毒,为水所溶,还她清白。而后里里外外疯狂搜索藏鼠之地,恨不得堵了所有能见光的地方,如此一来,自己也成了瓮中之鳖。
城里老鼠度日如年,东躲西躲,躲不过一天一挖,掘地三尺,鼠夹,鼠药,多少伤了元气,到底不比乡野那厮健壮活泛,偏爱与人相谐。同事住的那所“荒”宅(只因人丁单薄)布局简单,独喜和式的木质庭廊。夏日头顶布满蝉鸣,赤脚团坐,一本杂志遮住脸,披头散发的阳光比人慵懒,随意落在树梢上,独独剩下影中人,疯疯癫癫哼流年。小馒头就着蜂蜜柚子茶,暂时遗忘那个叫硕鼠的冤家。然而,好景不长,这厮竟连阴郁肃杀的办公重地也不放过,某日,堂而皇之啃起了网络线。彼时,掷笔投书,花容树容尽失,喊抓声一片。这厮貌似比工作人员更加熟知地形,穿堂过巷,如入无人之境。踩过消防栓,窜上电脑椅,打翻了方便面,撞开了牛奶瓶,好不潇洒。事后全员检讨,大家一致痛心疾首地说:“以后谁也不许把零食,尤其是方便面带到办公室里来。”所以,帅哥美女们常常饿着肚子,望向窗外,仿佛一片树叶也可以补充维C。电话里,同事什么都没说,反反复复回放一句话:“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怕是有点吓傻了。
呜呼,鼠岂窃黍,硕者,诛心。一只“大”硕鼠,硕前加大,可见其根基之深,行事之横。一地或可拂袖而去,天下地,若处处鼠穴,何往?好在伤心已成过去时,硕鼠再没有出现。网上,同事犹豫是否应选那床红色织锦的三件套,满心欢喜又恐人嗤笑布置得和婚床似的。于是,宽她的心,买吧,千金难买你欢喜,红红火火,权当镇宅。
秋天一日一变。无论山径还是房檐。那时光,许是一年中最云淡风轻,清澈温和的模样。桂枝窗,白月光,一般微凉。荷灯送罢送桔灯。乱飞秋盈燕子里,陌上画堂。清波云淼,月扶桑。满园旧识曾相与,一束青芒。正忆今时今辰,白露早结,采秋路上。想起那看见的牵牛花,一片芜草之中幽蓝出深碧,倒应了“拙匠画牵牛花,牵牛花亦美”“故乡呀,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或许这样的故乡,是没有硕鼠的烦恼的。
编辑:赵宇
罗伊娜,江苏省南京人,创作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门类。作品发表于《中国新闻周刊》《文心杂志》《创作与评论》《微刊行摄》等刊物。曾获网络文学赛事短篇小说类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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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题:虚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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