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锋教授诗钟话系列之如饮醇醪鉴旧钟（三）
刘锋教授诗钟话系列之如饮醇醪鉴旧钟（三）
刘锋 号听雨轩主、养心堂主，江苏省扬州市人。天津大学计算机专业高级工程师，副教授。天津市楹联学会名誉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名誉主任，天津市楹联文化研究院名誉院长
如饮醇醪鉴旧钟（三）
------读王贡南《诗钟话》
文 / 刘锋
6.《通．布》六唱
史家合補韓通傳，奴輩猶争季布名
（黃沚蘭）箋：以人名入嵌字，以議論出之方不呆板。季布曾為奴，故以“奴輩”引起，可為下流人吐氣。韓通為周節度，死陳桥難。無事實可對，則以史未立傳而曰“合補”其傳，是無中生有法也。
“通．布”二字若用人名作为此诗钟的着眼点（或者说切入点），名“通“的名人有四人：蒯通，邓通，韓通，王通；名“布”的名人也有四人：英布，季布，栾布，吕布。如何选择？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然而选中的人名，两者之间一定要有共同点，或者契合点。这是诗钟的要求，否则就是两个相互对仗的句子。
如果我选，蒯通，栾布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似难出新。
《通．布》六唱以韓通和季布两个历史名人嵌入诗钟，这两人的契合点是什么呢？两人合写，作者想说什么呢？
先说韓通。公元959年，雄才大略的周世宗柴荣在征辽大业的中途一病不起。在安排军国后事时，因为有谣言“点检作天子”，于是罢免了张永德、李重进，而提拔赵匡胤和韩通。有用韩通制约赵匡胤的意思。但是韩通是后勤专家，并非军事专家。而且韩通性格上有缺点，“通性刚而寡谋，言多忤物，肆威虐，众谓之'韩瞠眼’。” 结果，在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时被杀死。
结果，在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时被杀死。于是赵匡胤成了宋太祖，宋朝的开国皇帝。
欧阳修《（新）五代史》不敢写韩通传。这里有苏轼和欧阳修的一段对话，很有意味。（苏轼）子瞻问欧陽（修）公曰：“《五代史》可传后也乎?”公曰：“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坡公曰：“韩通无传，恶得有善善恶恶?”公默然。通，周臣也，陈桥兵变，通擐甲誓师，出抗而死。
韩通是五代后周人，其史传当在五代史中。五代史不载，所以作者说“合补”。史家对历史当秉笔直书，不能畏惧皇帝和权贵。卖直求荣非史家之所为。这不仅对欧阳修颇有微词，而且对所有史家都不无责备！元代脱脱作《宋史》，才有韩通传，见《宋史》卷484·列传第243之“周三臣”载：韩通、李筠、李重进传。然而，经历了宋代200多年，韩通的史实已经有意无意的大都散失了。
季布事迹见《史记》卷100之“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尤其值得读的是太史公司马迁的一段议论：
“太史公曰：以项羽之气（慨），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覆（踏）军搴（拔）旗者数（次）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奴隶）而不死，何其下也！”下面语气一转，“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这一段议论，太史公当然有自感身世的原因在。
下面的议论又一转，将季布和所谓“奴輩”划分开，“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季布是那种“贤者诚重其死”的人；一遇到侮辱就自杀的人，司马迁并不佩服。
历代战乱，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多矣，其中不乏节女义妇，也不乏忠义之徒。因此，我对“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一句不佩服。
奴輩一词当是贬意，也另有来历。一出于晋代关于石崇的故事。“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官前。”因自投于楼下而死......及车载诣东市，崇乃叹曰：“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奴辈此处可作鼠辈解。
另一出于李清照的《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云：“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呜呼，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专，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奴辈或指无知无识之人。
下比“奴輩猶争季布名”，应该是发挥太史公议论的大意。不过还真看不出“可為下流人吐氣”的意思。
综上，上比下比通看，上下比都写史，即所谓契合点。猶争，合補都是作者假设，并无事实。而史家与奴輩对写，是史家亦奴耶？是奴輩亦争名耶？是作者欲籍此诗钟抒发抑塞不平之气耶？
7.酒保能豪欒布氣，櫂郎竟起鄧通家
（黃沚蘭）箋：“酒保”“櫂郎”俱欒、鄧微時事，極工整， 笔亦排宕。
酒保出身的栾布竟然豪壮如此，令人惊讶；船夫出身的邓通竟然这样起家，则完全不可思议。这种笔法即所谓“排宕”，有不受拘束的意味，也有豪放的意思。
此钟选栾布和邓通是因为两人有共同点：都是出身低微，后来又都显贵；两人都是汉代人，均源于史记。但是两人又不同，一个是努力；另一个是命运。
上比写栾布。栾布出身底层，曾经给酒店老板打工，还曾经被人贩卖为奴。栾布有一个布衣朋友叫彭越，后来成为梁王。当栾布作为将军跟随燕王臧荼造反失败时又成了战俘。彭越救了他，而且让他当上了梁国的大夫。据《史记·季布栾布列传》：“栾布者，梁人也。始梁王彭越为家人（平民）时，尝与布游。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这就是酒保一词的出处。“数岁，彭越去之巨野中为盗，而布为人所略卖，为奴于燕。为其家主报仇，燕将臧荼举以为都尉。臧荼后为燕王，以布为将。及臧荼反，汉击燕，虏布。梁王彭越闻之，乃言上，请赎布以为梁大夫。”
知恩图报，不畏艰险，这就是栾布。当汉高祖刘邦以谋反罪杀死彭越并诛三族时，所有的人都怕牵连。栾布为之大哭并为之申辩。这种肝胆相照，豪气干云，千古之下都令人钦佩。据《史记》：（当栾布）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已而枭彭越头于洛阳下，诏曰：“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布从齐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布以闻。上召布，骂曰：“若与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独祠而哭之，与越反明矣。趣烹之。” 方提趣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不能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此处，你不得不佩服刘邦。彭越已死，用释放栾布以稳定大局，真是高棋。
（汉）孝文（帝）时，栾布为燕（国丞）相，至将军。从酒保到将军，固然能励志；但作者意不在此。太史公说：“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 因此作者更注重的是栾布的豪气，壮烈之气。
此诗钟上比，所嵌之字是“布”；其思考点或者着眼点是“栾布”；画龙点睛的一个字是“豪”。从文学艺术角度，“豪”是诗眼，即诗钟之眼；和文眼同。
下比“櫂郎竟起鄧通家”，写邓通。邓通是船夫出身。船夫对酒保，极工稳。其妙在“竟起”，完全想不到。这也是有史实的。据《佞幸列传第六十五》：“孝文时中宠臣，士人则邓通，......邓通无伎能，...... 以濯船为黄头郎。”---这就是櫂郎一词的来历。邓通的起家则完全不可思议，缘于汉孝文帝的一个梦。
“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後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後穿。...... 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後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尊幸之日异。通亦愿谨，不好外交，......於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邓通的官就是这样当上的。
邓通的发财更是离奇：“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谓贫乎？”於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忽然，想起了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对“不问苍生问鬼神”一句有了更深地体会。
当然，邓通对汉文帝也是够有孝心心的，连亲儿子都比不上。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帝唶吮之。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 通曰：'宜莫如太子。’ 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之。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
到了太子当上了皇帝，报复来了：“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外铸钱。下吏验问，颇有之，遂竟案，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数巨万。” 一代巨富应了相士的话“当贫饿死。” 命运连皇帝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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