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时辰
午时,我进去的样子和电视里的某一个镜头有点像,真有点像,可能要更狼狈一点,因为我赤裸着上身,头上的伤口处捆绑着一块白毛巾,脸上、胸上、肚子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一件绿T恤搭在左肩上,搭得很不稳当,随时都有可能从我宽大的肩膀上掉下来,因此,我走路的姿势得时刻照顾着肩上的T恤,不能让它掉下来,这是我最后的一点体面了。
随着“铛”的一声响,我便真正算是进来了,里面比想象当中的要整洁和简单,有门、有窗、有床,还有三个焊接在地上的独特的椅子,椅子是不锈钢的,上面被蹭得锃光瓦亮。
窗户的下半部分被挡得严严实实,上半部分视线还是可以透出去的。我只有通过上半部分观察这个世界了,通过从上半部分看外面的阳光强弱来判断时间。着着外面那些斑驳的阳光,我想午时显然已经过去了,我们的人还没有出现。
未时开始,我胳膊的酸痛感就消失了,可能是时间一长,已经习惯于这个动作了,我的十指开始在那副冰冷的手铐上摸索着,还是像电视里的某一个镜头,想在上面摸索到某一个解脱的机关。
但要命的是,我的右手一不小心按了一下左手铐上的一个按钮,左手铐咔擦一下铐得更紧了,这个错误的举动让我吃惊非小,我不甘心地想继续捣鼓捣鼓,但只是越来越紧,再想把这个铐子掰回到原来的大小显然已经不可能了,我才明白这个“由松到紧易,由紧到松难”的秘密。
我感觉自己的左手已经越来越难受,它的颜色也在急剧地发生着变化,肯定是里面的血液憋胀着,不能顺利地通过那个隘口,于是我从那张铁椅子上站立起来,走到门前,朝门使劲踢了几脚,我想他们肯定会闻声而动迅速出现在眼前。因为我偶尔能用余光明显地感觉到外面那双眼睛的存在,他隔不了多久就会通过门上那个小洞向里边瞥上一眼,以此印证里面的人是死是活,是在是逃。
但当我狠狠地踢了几脚之后,外面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我又接着踢,突然发现门上不知是用什么笔写上了“操你妈的”几个字,这是谁写上去了?我在思考这个问题,那些双手被反铐着的人肯定是没法写的。我在思考的时候,门外终于有了反应,一个很冷峻的声音响起。我看清那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协警。
协警:干啥啊?
我:你帮我对他们说一下,我的一只手铐得有点紧。
协警:怎么啦?
我:血液不能流通了。
协警一副很不屑的态度:我怎么跟警察说?我说你铐得不舒服!
我还想说点什么争取一下。
协警有点怒了:你要我怎么说?谁带着手铐舒服。
“嘭”地一下,他把门上那个小洞也关上了。
我知道难为他了,别无他法,又坐回了原处,只得使劲有右手的五个指头揉搓着左手的的指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我想现在肯定是申时了。
慢慢地,我的左手顽强坚持着,它开始适应了这种入筋入骨的压迫。窗户外的阳光已经看不到多少了,我居然想起了《诗经·君子于役》里的一句话: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看摆放在角落里的那张光溜溜的床,便突然有了困意,随着冲突的结束,骨骼、肌肉、气血像是退下来的潮水一样,没有了之前的姿态。
但反铐着双手我怎么躺到那种床上去啊?我就那么靠着凳子要迷迷瞪瞪了,门又“铛”地一声开了,我打量了一下来人,他明显不是带着敌对情绪进来的。
我:帮我把左边的铐子松一下吧,我的手快废了。
他嗯了一声。
我连忙把手伸了过去。
他:松啥?直接给你解开得了。
他费了好大的一番劲,终于把手铐打开了。
我突然对这种特赦的恩遇有点措手不及。
还很沉静地说:我们的人来了?
他:你们的什么人?
我:我们单位的人。
他:不知道。
事实上,那个时刻,申时过后我们的人确实来了,他们开始接洽,开始交涉,又接着,讯问、笔录、批评教育,我们都开始正常起来。
三个时辰之后,单位的人终于按照规定程序把我带走了,两拨人很客气地进行了交接。最后,青楼的归青楼,妓院的归妓院。
看着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勒痕,我低头终于明白了,我想找一个真正的敌人,而不是他们,而现在,这个真正的敌人只是自己的内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