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历史文化】陈天宁 ‖ 武胜县域文化初探
武胜县宣传片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0年第1期
武胜，位于嘉陵江中游，古属巴国辖地，在巴郡（今重庆市巴南区至忠县一带）、巴西郡（今阆中一带）、巴东郡（今云阳、奉节一带）结合部，是重庆到南充、遂宁到广安的十字路口，腹地广阔，历来为兵家、商家必争之地。武胜历史上战事频繁，因战争“六易名称，五迁治所”，是中国乃至世界唯一以战争最高荣耀命名的地域。
在距今200多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早期，在长江之滨的巫山猿人洞，生活着人类祖先之一“巫山人”。在距今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末期，“巫山人”生息繁衍，足迹遍及鄂西、川东一带，他们战天斗地、自强不息，创造了不朽的“巴文化”。在沿口镇嘉陵江对岸的永寿寺台地上采集到旧石器时代砍砸器，说明武胜在远古时代就已有人类居住。
据《山海经·海内经》载：“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传说巴人为伏羲、女娲以其所生婴儿为原型，捏黄土为人，并教其“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尚书》），用以炼智锤勇。“天下多兽，故教民以猎”（《尸子》）。故巴人刚勇善舞，传有“巴渝舞”。“巴渝舞”是巴山渝水土著巴族賨人（又称板楯蛮）所创造的民间歌舞，源自其先祖之“前歌后舞”，始于武王伐纣之时，名于汉定三秦之际，是巴山渝水之地最古老、流传最广、影响极大的乐舞；具有剽悍粗犷的原始野性气质、深沉肃穆的远古宗教色彩、气势如虹的战舞风格和洞心骇耳的击鼓呼啸、奔腾跳跃等艺术风貌。
武胜古賨人地，先秦时属蜀国，后归巴国。蜀汉时地属宕渠郡（今广安、达州一带），与巴西郡、巴郡相邻。巴郡、巴西郡与巴东郡史称“三巴”，故武胜亦“三巴”之地。巴地“其民质直好义，士风敦厚”，值“惟月孟春”，必备“旨酒嘉谷”，肥牛美食，进行祭祀，乡人共享（《华阳国志·巴志》）。三巴之地至今古风长存，今武胜有地方名肴“三巴汤”、英雄烩、渣渣鱼，还有“庖汤节”，均是巴文化长期浸润的产物。
三巴汤（图片来自网络）
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曾说：“巴文化可概 括为四大区域，即巴人王都文化、巴渠文化、巴涪文化和重庆巴渝文化，它们一起构成了嘉陵江流域文化。” 还有一些专家学者认为：嘉陵江文化就是嘉陵江衍生而出的流域文化，这种文化既呈辐射状影响川东片区，又以“向心之力”接纳各种优秀文化。国家一级编剧、武胜籍学者何剑青写道：“武胜东西关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为何出现天下无双的太极图奇异地貌呢？也许那是洪荒年代宇宙精神特别加以钟毓的结晶吧。”（《中国哲学》1997年第11期）。东西关不仅有奇妙的太极图地貌，更存在着丰富多彩的太极文化积淀。
总之，源远流长的武胜文化，实属巴文化，且有所发展。
夏朝称武胜所在区域为“巴方”，商朝称此地为“巴奠”。巴人受商王朝压迫，年年服役，岁岁纳贡。公元前 11世纪，巴人参与周武王伐纣。西周建立初期，周武王分封 71个诸侯国，巴子为巴人首领，被分封为子国，故有“巴子国”，亦称“巴国”。《辞源》载：“巴者，古国名，位于四川省东部一带地方。”
公元前316 年，巴国为秦所灭，巴王被虏。秦在江州（今重庆市巴南区西）筑城置巴郡，存在了800多年的巴国，至此成为秦郡县制中的一员。
公元前 300年，秦、楚两国为争夺巴蜀地区宗主领导权，楚国支持居住在湖北西部以白虎为图腾的巴人庸部族，大举进犯；秦国倚重以蛇为图腾的嘉陵江流域巴人阆中夷，奋力抵御，展开一场“龙虎争斗”的壮烈搏杀，最终以“虎”的失败而告终。
公元前206年，阆中范且招募巴人，辅佐刘邦，冲锋陷阵，立下大功。刘邦准予范且率巴人回归故里，免去此后应供赋税。长期的战争历练，使巴族賨人战将辈出，賨人也因此被称为“神兵”。
沿口古镇（作者供图）
刘邦消灭项羽后，一统天下，分封刘姓为王，此举引起异姓将军们猜疑而生反叛之心。张良献计刘邦，问刘邦平生最仇恨何人？刘邦答：“沛人雍齿，他几次背叛我，又几次归降我，我正欲杀之而未有机会。”于是，张良向刘邦献封雍齿作什邡侯以安定大多数人心之计。雍齿从长安出发入蜀，乘船从嘉陵江方向赴什邡上任，到现武胜县西关乡傅家坝，并在此修筑汉初县城；两年之后，才到什邡就职。这就是“雍齿筑武胜最早之县城——汉初”的典故。
晋代武胜从垫江县分出，成立汉初县，县城就设 在现西关乡傅家坝。南宋理宗宝佑五年（1257），蒙古军队侵入汉初县，县属青居寨被攻占，县城亦被毁，汉初县便不复存在。元至元二年（1265），设立定远县（定远即永远安定之意），县城设在今旧县乡后山芜青坪上。至元四年，创立“武胜军”，蕴含以武力取胜南宋所坚守的钓鱼城之意。不久，出于攻打合川钓鱼城军事需要，升“武胜军”为“定远州”，州治在旧县乡后山芜青坪一级台地上，行和溪安抚司事。至元二十四年，又降州为定远县。
由于战争，武胜历史上出现寨堡林立状况，1930年版《新修武胜县志》载，全县共有寨堡、碉楼479座；重庆出版社 1994年版《武胜县志》载，民国年间全县有寨堡、碉楼690座。其中建于1911年的宝箴塞，被罗哲文先生誉为“全国罕有、蜀中一绝之军防要塞式住宅”，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一座承传武胜军事文化，浓缩中国近现代史，具有军事防御、民居特色的古建筑群。
1948 年，发生在武胜县三溪、真静、石盘等地的武装起义，拉开了华蓥山武装起义帷幕。华蓥山武装起义部队中有3个支队，1000余人，在王璞同志带领下，武胜涌现一大批仁人志士，转战武胜各乡镇，浴血奋战达 2 年多，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立下汗马功劳。
武胜沿用已久的历史地名，也透露出军事文化信息，如武胜山、武胜桥、东西关、猛山乡、鸣钟乡、赛马镇、马军山、永胜乡、胜利镇、太平铺、将军村等，多达100余个。
武胜的军事文化从时间上讲，可上溯至商代；从空间上讲则可延伸至蜀中、西南乃至欧亚大陆和北非的抗蒙战场。
武胜宝箴塞
巴人在历史上曾有过三次大迁徙。一是春秋时期巴国竭力扩张，东渡汉水与邓国相争，同时与楚国缔结军事联盟，扫荡江汉小国北进中原。二是战国初期，受楚国威胁，巴人从汉水上游、大巴山北缘、襄阳以西领地，举国南迁至长江干流，先后在清江、川陕之间至川东立国。三是秦灭巴后，巴人的一支迁徙至鄂东（称江夏蛮、五水蛮）；另一支迁移至湘西（称武陵蛮），留在四川境内的巴人被称为賨人。因賨人擅长青铜技术、织布技术和盐业营销，且“岁出賨钱”“岁出賨布”（交纳的税赋），故有此称谓。賨人善用一种木质楯（栏杆的横木）为武器，为此賨人也叫板楯蛮。賨人刚勇尚武，他们住杆栏式楼房，楼上住人，楼下养畜禽，“靠水而居、面水而葬”。賨人善饮善舞，其酒为清酒，名为“巴乡清”，因酿造时间长，冬酿夏熟，色清味重，为酒中上品。秦昭王与板楯蛮订立盟约时，以此为质，足见其酿酒技术之高超。賨人崇尚“虎”“蛇”“神女”，有“廪君传奇”“白虎神话”“巴蛇吞象”“龙虎斗”“巫山神女”“盐水神女”等传说。
真静书岩（作者供图）
对武胜古县名汉初县的来历，重庆师范大学教授、武胜人赵克刚先生说：“汉人初在这里（武胜）开发，便称汉初县。”可见武胜自晋代开始，汉文化随汉人迁入，逐步承传、融合了土著文化。从武胜沿用至今的地名，可看出以龙为图腾的汉文化信息，如：飞龙镇、龙女镇、万隆（龙）镇、龙旺乡、龙庭乡、龙灵乡、龙门乡……
武胜作为宋蒙战争中，蒙哥鞭笞钓鱼城“征战36年”之蒙军大本营，有大量蒙古军人及家属迁入；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大移民，则使武胜成为嘉陵江流域第二大回民聚居地，武胜县仅沿口镇就惊现两座清真寺；多达 33 个少数民族移入武胜，散居在县域内各处，也使武胜体现出文化的最大包容性。在赛马镇的一定区域，目前还有外来口音 ，如“ 猪 ”zhū为 驹“jū”“ 船 ”chuán为犬“quǎn”“场”cháng为坛“tán”“方”fāng为网“wǎng”“人”rén为能“néng” 等；在沿口镇嘉陵江边的江家坝子一带，也有类似赛马镇的外来或土著人群，有些语汇异于其他地区，如祖母为“嬷嬷mó”（摩摩mā），伯伯叔叔为“哺bǔ”，姐姐为“驾儿jiāér ”等。
当宋蒙战争的烽烟笼罩中国大地之时，一批书法艺术家聚集在武胜县真静乡书岩村燕子岩下，立志把民族的文化精髓承传下去。他们在长约210米、高约3—6米的岩壁上，题刻了唐宣州当涂县令李阳冰的小篆“道山”，宋司马光书的“思无邪、公生明”隶书，“书岩”“社池”“龙门凤穴”“登金台、上玉门、攀龙麟、附凤翼”“仇池”等楷书大字；“蒙泉”“竹鹤”等大、小篆刻；“进德修业、惩忿窒欲”隶书；还有宋嘉熙三年（1239）正月初七日，吴春帆等 7人游书岩草书的五言古诗4首“：邀来僧更隐，访胜共争趋；日与人皆七，山存道不孤。云烟嘘壁烂，翰墨擘窠枯；仰止舒怀抱，天开好画图。”“共入神仙洞，神仙洞不讹；包罗天地小，阅历古今多。柳弄梅含笑，莺鸣燕乍过；山泉煮茗好，闲啜意如何。”“宾皆夸凤穴，我独羡龙门；文社人虽杳，书岩迹尚存。烟迷千树雨，犬吠几家村；留得光芒在，千秋仰少温。”“行乐与民同，乡庄布惠风；野田春水足，山径晓云蒙。马度桃林外，牛闲草圃中；归途观夜景，渔火满江红。”还有沿袭于明清的书法艺术作品600多个字，其中楷体字占绝大部分，最大字径1.5米；以及展爪腾飞的巨龙、下山猛虎等图案。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也为武胜留下《嘉陵江过合州汉初县下》：“井径东川县，山河古合州。木根拏断岸，急雨沸中流。关下嘉陵水，沙头杜老舟。江花应好在，无计会江楼”等诗句。
武胜天生桥的岩壁上有用矿物颜料简绘的众多 舞蹈者壁画。考古学家王继厚先生推断可能是巴人 留下的东西。
嘉陵江武胜县沿口段“山水岩汉代崖墓群”出土文物则再现了嘉陵江武胜段古先民的社会生活。考 古调查与试掘工作表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武胜县嘉陵江两岸就已有人类在这里栖息繁衍；汉唐以后直至今天，这里一直是人口密集的聚居区，农业生产是当地人最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
四川、重庆地区的崖墓主要沿长江及其支流两岸分布，只有极少数分布于川东丘陵地区远离江河两岸腹地。山水岩崖墓群是嘉陵江流域为数不多的经过 正式发掘的遗存，出土了一批珍贵实物资料，细分有 技乐俑、武士俑、庖厨俑、牲畜俑，陶罐、杯、勺、器皿以及陶楼房、陶水田、陶鱼、陶龟、陶泥鳅、陶鲶鱼、陶鸡、陶鸭、陶狗、陶猪、陶马等。其中最有价值且在全国首次出现的猫面俑、双面俑（据说能沟通人和神），以及一对怪异男女红陶俑，被文物专家誉为“是与‘三星堆文化相呼应’的见证”；而庖厨俑的出现则被专家学者称之为“是将四川烹饪文化向前推了数百年的见证 ……”《华西都市报》曾以“外星人到过四川武胜”为题进行详细报道。经专家论证，山水岩崖墓群有如下特点：为嘉陵江流域延续时代较长的崖墓群；造型奇异而拙朴的陶俑，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其制作工艺尚待重新认识；批量古朴奇异的出土人物俑，展示出强烈的民族地域特色。2010年 2月，四川大学考古学者林向教授说：“武胜嘉陵江上 山水风景甚美，江畔山水岩东汉南朝崖墓出土了一批具有民族特色的陶俑，引起央视‘走遍中国’栏目组关注，故而才约访我与历史学者段渝先生、民族学者李星星一同前往。我们以为这批特色陶俑很可能反映当地汉晋‘板楯蛮’的形象，个个神态奕奕，颇具灵气。武胜介于川西、川东、川北之间，自古以来民族迁徙与移民活动频繁，历史信息丰富，农商行旅昌盛，又是重要的川中盐码头，地上地下文物蕴藏必丰。”
武胜“六易县名、五迁其治”的历史，也能充分说明移民文化的深刻影响。
千里嘉陵，武胜最长。嘉陵江不仅塑造出武胜大地的面貌，也将其汇聚的 文化在武胜积淀，从而在其武胜段117公里长的江岸上，造就了至今保存完好、规模较大的古城（镇）11处。其中，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CCTV-4）“走遍 中国”栏目组曾多次播出长达 20 分钟 “广安古镇”的沿口古镇、具有众多古建筑群的（明·清）古城中心镇、唐代的古新明县城遗址清平镇、旧县“定远县”“武胜军”“定远州”遗址等。11处古镇又都是 11 处水码头，它们既展示嘉陵江文化，又接纳各种优秀文化，衍生出种类繁多的优秀传统文化。
汉初县旧址（作者供图）
武胜的赛船文化可追溯到远古时代，“宁荒三年田、不输一回船”就是武胜人的赛船精神。战国以后赛龙舟逐太极湖1999年12月在沿口镇山水岩墓群出土的汉代陶俑封面故事 FENGMIANGUSHI 40步替代赛船，并作为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端午不过、龙船要划”则是武胜人对赛船文化的心理依恋。中 国·四川·武胜嘉陵江龙舟旅游文化节已成功举办26届，并于2004年邓小平同志百年诞辰之际，成功举办了有12支国内外龙舟队参加的“国际龙舟邀请赛”；2006年武胜龙舟队夺得四川省龙舟邀请赛冠军。武胜还曾荣获“全国体育先进县”称号。
武胜作为重要的川中盐码头，交通便利，自然条件优越，农商行旅昌盛。川中丰富的农副产品由11 处古镇所在的水码头下船，运往合川、重庆以及整个嘉陵江、长江流域；同时，日用百货又从这些水码头上岸，运往合川、遂宁、南充、岳池、武胜广阔的商贸腹地。由此，行商、坐商、收储、批发、零售，各种商行、字号、会馆，“帮派林立、招风冽冽、酒肆兴隆”；停靠在嘉陵江边的花船，灯红酒绿不夜港的景象则是武胜人聊以自豪的历史。而信义文化、袍哥文化和相面、预测文化以及多种文化交融共同构成了武胜独特的商旅文化。
武胜的宗教文化是以寺庙、摩崖造像、瘗窟为载体，围绕嘉陵江及其支流和74条小溪以及11处古镇为节点和脉络，呈组团式串联、网格状展布。沿江乡镇均有王爷庙、禹王宫、观音寺、万寿宫、文昌宫、武庙等。如中心古城有9宫18庙，沿口古镇有各种寺庙20 多处；摩崖造像、瘗窟在县境内比比皆是，时代最早的有隋唐时期，宋代为鼎盛时期。嘉陵江沿岸、古驿道旁，则出现三里一庙、五里一寺、十里一宫观情景。在中心古城、沿口古镇、烈面古镇、万隆古镇还有教堂和传教士故宅。
千佛岩（作者供图）
武胜的饮食文化 武胜的饮食文化具有浓郁嘉陵风味特色，如“渣渣鱼”“大河鱼”河鲜系列，“三巴汤”“牛肉席”回民风味系列，专为嘉陵江船工提供的“担担面”“麻哥面”“麻油·红油豆花”“清油·红油抄手”“武胜火锅”“阴豆子”“五香·麻辣豆腐干系列”“香脆米花糖·花生糖”“炒米糖开水”“醪糟鸡蛋”“武胜桃片”等不可胜数的传统美食，千百年来满足了南来北往、不同口味人群的饮食需求。而武胜沿口菜刀、太极宝剑、沿口清油、麻辣牛肉系列、手绘丝绢、龙女白酒、竹丝画帘则是享誉嘉陵江、长江流域乃至全国的知名商品，有的甚至远涉重洋，销售到国外。
太极湖（作者供图）
作者：陈天宁（四川省武胜县人民政府原正县级干部，武胜县政协原副主席，民盟武胜县委原副主委）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