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头背手来到家门前，掏钥匙拧开街门，踏上熟悉的小院。椿树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他。推开屋门，来到不能再熟悉的屋内。屋内的客厅，卧室，厨房静悄悄的，静得连自己的鼻息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手足无措，他重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熟悉中又有些陌生。他打了一个寒噤。往日的对话、笑声，而今都滑入了历史的门槛。真是的，俗话不俗，一把葛针捋不到头。好端端的她，竟一个突然，突然得防不胜防，任你哭，任你叫，老天爷是不会理你的茬儿。眼睁睁的，她走了。老姜头咬咬嘴唇，眼珠呆滞起来。这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现在却减去一半。有人说，人走后，几天里灵魂是不散的。他两眼放起光芒，相信她是躲在哪里，悄悄地陪伴自己。毕竟不在一个世界，往后，一切的一切，就该唱独角戏了。家务，原本应该分担她一部分的，可她总说，这些你别管，安心读你的书，写你的文章吧。他真的安下心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拖把也很少握过。她有个爱好，喜欢剪纸，也读点书，时间总挤到晚八点之后。屋内静悄悄。老姜头随身坐在椅子上，拿起案头正在读的《张爱玲文集》，掀开夹书签的地方。一行字本来一瞟就到头的，可这时，一个字一个字，像锅里的焦豆在蹦。回头再去看时，眼睛的犁铧，又嗤地钻了出来。书合上，他看看地面，几天都没有拖了，白色瓷砖上分明有层灰尘。要在以往，一天两拖，净得耀眼明，可现在……他寻见拖把，蘸上水，先拖客厅。不算大的客厅，拖了一半，臂膊就酸溜溜的。他有些脸热，以前不光拖客厅，还有卧室厨房，她一股气是怎样拖完的？拖完客厅，确实力不从心了，他蹲坐在椅子上。好，打开电脑，接着没有写完的小说，给续上一段，也权当休息。一段拉拉巴巴出来了，再看，不是语句不通，就是别字连连。他眨眨眼，这是怎么了？起身，看看沙发，铺的单子，像老头儿满是深深皱纹的脸。以前绝对是平平展展的。他伸手拨拉着。一想，老伴说过，单子该替换了。他索性收起，叠起来，去橱柜里翻找洗过的铺上。衣服叠成一摞一摞，就是找不见铺沙发的那单子。明知道紫面白花的已经洗过，冒出一头汗也翻不到。就把该洗的再铺上凑合，晚一两天也没事的。铺沙发，两个人才好，一个这头，一个那头，几下就铺好。可这时，却穿梭一样，拉拉这头，扽扽那头，一件小事，显得可不那么简单。忽然想起，她每天的习惯，是打开窗子。她常说，常通风，空气新鲜，有益健康。老姜头先把客厅的窗子依次打开，霎时觉得一股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实踏踏的心田即刻得以松动。又到厨房，他在打开时，插销怎么也启不动。怎么，你认生呀？以后，咱们就是老伙计了，配合一点好吗？内衣该换了。他在衣柜里来回找，像进入迷宫。这翻翻，那翻翻，也没找到白底绿格的那一件。它会藏在哪里？没辙儿了，想，往常都是在睡前，她把换衣找出放在枕边，第二天起床时换上，今天半晌找，不合常规哟，自然找不到。肚子饿了，一看墙上的挂钟，噢，早该做饭了。往常就会有轻柔的声音飘来，吃啥饭？今天，这声音断流了，屋内静悄悄的。他故意模拟地答道，就简单点吧，汤面条。答完，却不同往常，往常是继续读书，或继续敲击键盘，而这时，他要亲自走进厨房，亲自动手去做。还好，还知道先拧开煤气总开关。拧开后，锅呢？碗柜里端出，水龙头下涮涮，就续水。过去是续不到三碗水，做成看好一人一碗。现在人减半，水自然也要减半。拧开煤气开关，还正在癔症，水扑嘚扑嘚就开了。慌忙寻干面条，是放在哪呢？在壁橱里找见，抓一把就下锅里。面条在锅里蹦跳起来，哎哟，菜哩？瞅见半棵白菜，又要找刀。来不及了，五指当刀，抓一把叶子，水龙头下一冲就扔锅里。一眼没看到，锅里四下往外冒，电磁炉上流动着热气和水泡。快关火，啪一声拧死了开关。饭盛碗里，已不是汤面条，而是标准的捞面条。端到客厅里，打开电视，边看边吃，这也是一种享受。电视正演美食节目。他夹一口填嘴里，不对，忘记放盐了。起身到厨房端来盐罐子，舀一勺放碗里，搅过，一尝，又咸得扎嘴。他扳扳嘴，唉，咸就咸吃吧，总比饿着强。他一边看人家的美食，一边吃自己的“美食”。老姜头忘记了夜色的降临，电视里嗡嗡响，他在沙发上混沌起来。一睁眼，正演广告，一个比一个乏味。索性，关掉，上床睡觉去。走进卧室，打开壁灯。想起替换内衣的事。呼啦，拉开衣柜，白底绿格的那件，原来叠好放在冬衣的上端。取出，掂起衣领，忽然两只蝴蝶似的飞落在地。他惊异地弓下腰，捡起一张照片，噢，是当年的结婚照。英姿飒爽的一对儿，笑眼里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下端工工整整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向往永远不会熄灭。那字迹，像是写上不久的。他感情的波涛翻涌起来，嘴巴哆嗦着，嗯，不会熄灭！须臾，又弓腰捡起红色剪纸，是一只蜜蜂在花蕊中采蜜。一只，在采……他端详良久，一行热泪从眼角滑出。他听到她的心跳。倦意全无。他振振精神，走出卧室，打开电脑，瞄一眼案边的提纲，键盘哒哒地敲击起来。
作者简介: 刘万勤,中教高级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新乡县作协副主席.出版有中篇小说《翠叶红花》、诗集《弯弯地流淌》、文艺理论《生活与写作》。曾获新乡地区文学创作奖，2017年组诗《红土地》获“中华情”全国散文诗歌大赛金奖。2018年小小说《张大锤》获“讲好山东故事”优秀奖。小小说《圪垯叔的钥匙》载《2019中国精短小说年选》。几次获文学创作大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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