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秋天
2021年10月08日
总554期
城市秋天
小白
其时，这个海湾城市也不复往日的温度了。空气中明显有些许薄凉，穿半袖衬衫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但微冷让皮肤有种若有若无的爽利，令人振奋。毕竟已经深秋，云不在愿意和大地亲近，集体迁徙到天空深处，街边的草木却依然生气勃勃，好像季节和它们无关。
一群鸽子穿过楼群，和风一起消失在视线之外，流水一样的街道，汽车喇叭声波浪一样起起伏伏，忽然被十字路口的一排红灯绊住，与迎面过来的车流短暂的注视、辨认，又各奔东西。平价超市大敞着窗户和门，把柜台上的货物露在外面，好像要把肚子里的东西直接送到你手上。夕阳从对面高楼的玻璃上折射过来，给卖货的女人镶了金边，于是，她蓬乱的头发上就藏进了无数个朦朦胧胧的黄昏。一枚瓢虫被这奇特的绚烂迷惑了，还没收拢羽翼，就一头撞进发丝里，它把这里当成了蓄满阳光的秋天。
我绕着小区的四方街区走了差不多一圈儿，手里拎着刚出来的时候买的那把芹菜。这个街区比较热闹，四周店铺林立，东侧是这个城市的轴线，西侧是旧城的主街。店铺越接近傍晚越有生机，那些老得快要掉渣的饭店也不甘寂寞，斑驳腐朽的门面只等朦胧的夜色掩护褶皱，好融入喧嚣。已经有灯光在马路上漂泊了，断断续续，象隐隐约约的灯塔，也像零星归航的渔船。不管是主路还是老街，夜色毫不吝啬，正在一一覆盖。我被这梯次变换的色彩吸引，一步步走向色彩的更深处，心中没有欲望，脑子没有思想。滚滚红尘从我身边经过，一切却又都和我无关。生活在这里如钟摆一样准时、精确，一如既往。我却和表盘上的数字一样只等时间到来和过去，循环往复。一颗星星挂在还没有褪尽暮色的天边，月亮的轮廓早就等在夕阳对面，这时已如银盘一样透明，灿烂了。
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卖河蟹的男人。在这儿，我已经碰见过他许多次。它的蟹子不错，个头不大，却很野性，有一只曾经把我的拇指夹出了血，不像我们家那里的稻田蟹，夹一下象闹着玩，蟹壳儿缺钙一样脆弱。有一个女人蹲在大红洗澡盆边选货，她一定是本地人，一只手灵巧的在众多螃蟹中里翻来跳去，游刃有余。男人说不能这么挑，腿都折了谁还要。女人不为所动，头发掉了一脸，顾不上抿一下。终于选好了，还没等男人把货放称上，女人一把夺过装蟹的黑塑料袋子，迅速用钥匙串上的一个尖利的东西在塑料袋下边噗~噗~噗~扎了数下，水立刻从扎完的地方淌了出来。女人把滴水的塑料袋递过去，笑着说，我也是卖货的。男人气愤了，哗的一下把袋子里的蟹倒回洗澡盆。一挥手，“不卖你了！”女人还想说什么，感觉周围有无数道嫌弃的目光投在她脸上，只好讪讪的推着自行车走开了，“你看，我又没说不买”。卑微的小贩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不可侵犯的尊严，高贵的行人投去略显意外的一瞥。生活在这里一下子变得众生平等，没有贵贱。绿化带里的紫穗槐淡淡的清香似乎走过了好长的路，和路灯说了句什么，光线就越发温柔了。秋天，有时候不要把世界照的那么明亮，一年，也无需让季节变得那么鲜明。急什么。
这个城市在搞活动，全城动员，很喧闹。路边墙根儿的植物是什么？这些不知道是被种植的还是被鸟衔来的种子一旦出生就肆意生长，仿佛一种病菌一样四处蔓延。白天它们吸足了阳光，把力气攒够，借着夜色，兴冲冲的注视着来来往往。如果它们也算城市的一员，会不会有些凌乱？我不知道创建文明的标准是怎么规定的，如果可以，我想尽量不要活得太放肆。就比如那些任性的汽车喇叭声，既然飞不了，鸣笛有什么用呢。小区墙角的木槿，不知道是昨夜还是今晨，竟然开花了，那些并不惹眼的浅粉色的花瓣，看着让人心安。它们在微微的寒凉中显得格外热情，秋天的风都不忍伤害它。有一枝花很像太阳，它开在一家一楼小院的玻璃屋顶，红色的边儿，黄色带斑的花瓣儿，我驻足很久才搞清楚它叫“美人蕉”。是够美的！可是它为什么开在屋顶，而不是屋里呢？难道，开在阳台的花真的是给别人看的吗。早起的老人无所事事的沿着小区甬道转圈，离远碰见一样的老头或者老太太就比捡了钱还要兴奋。季节对于这些人已经毫无意义，只有夕阳或者黎明才是他们的等待。平常，他们白天的阳光只是用来谈论儿孙、柴米饭菜、水电、病痛或者生死的。文明和创建与此无关。他们已经把欲望简单成活着。凉亭边上的那个水池，荷花也厌倦了里面四季不变的绿水，病恹恹的绽放、零落，反正总是这几个人看，冬天已经不远了。
老城好像并不甘寂寞，到处都在打扫，保洁员穿着肥大的工作服在街边巡逻。不知道一下子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城市管理员，每个十字路口几乎都有戴着小红帽举着小旗子的人在看风景。他们好像一个个移动的临时广告，广告的内容早就满城皆知，并不需要宣传。存在只是等着消失，就像秋天一定会被收割。早上起来晨练时，我惊奇的发现小区的垃圾桶又恢复了常态，好像遭到了抢劫一样，东西撒的得到处都是。前几天的它们整洁的象列兵，竟然有一伙人来给它们擦洗肮脏的外衣。但是，这个城市并不想丢弃多年养成的习惯。或许，它离文明和卫生就差着一个习惯。院子里那些山楂树一天天热闹起来了，红扑扑的果子一串一串坠在上面。我对山楂树有种特殊的好感，因为那场爱情。《山楂树之恋》的电影和小说我都看过，印象极深。电影和小说都很好，给人以苦涩又甜蜜的感受。就像此时树上的山楂，红了，但不好吃。咬一口生硬，不过苦涩里到有一丝酸甜。那是不是我们的青春？青春虽好，但还没有成熟，成熟虽好，却总是怀念青春。麻雀们一会飞到树上，一会儿扑向垃圾桶。它们的眼里万物没有区别，只是从一个起落到另一个起落。这种鸟是固定的，这个小区的麻雀不会飞越楼区到另一个小区去。我们却是候鸟，今天住在这里，明天不知去往何处，下一个秋天呢？我们的一生就象黎明穿过漫长的黑夜，等待明天到来。
现在，这里的秋意正浓，不管你喜不喜欢，它也色彩斑斓，不管你容不融入，它也夜色朦胧，不管你变没变老，它还在尝试焕发青春。窗外已经有早起的喜鹊在喳喳的叫了，它们在祝福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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