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集小学求学记

薛集小学求学记

                        □陈劲松

就算百度也失去你的消息,我也还是不敢把你忘记。

上世纪的80年代末,有一个叫“幼儿园”的新鲜事物,从城市向农村蔓延,我和小伙伴们,得知这个消息,心潮彭拜。因为听说,幼儿园里不用认字,每天就是一些年轻的女老师带着唱歌跳舞,下午还有点心吃。唱歌跳舞倒是无所谓,农村子弟没有那么浮夸,只是点心这个词,让天天吃山芋干的我们,有点心驰神往。希望的火苗,还未烧到大人那儿,就被已经上学的大孩子一盆水浇得透心凉。幼儿园只有四兴的中心小学才有,我们即将入学的薛集小学,是没有的。他们又讲了其它一些充分到无可反驳的理由。一是幼儿园价格不菲(天天吃点心,能不贵吗),只有机关干部家才上得起;二来,大人们对幼儿园并不认可,不认字,叫什么上学?学会唱歌跳舞能有什么用,完全是城里人的一种矫情。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与幼儿园擦肩而过,没上幼儿园的后遗症,给我带来一生的伤痛。除了炸油条,什么才艺也没有。

开学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父亲领着我,寻遍整个校园,最后在食堂,找到了正在喝棒面粥的校长,个子不高,且很瘦。看这身材,学校的经费,应该比较拮据。他姓薛还是姓李,我已记不清。父亲表明来意后,他就端着碗,对我开始了严肃而正规的面试。问我有没有上过幼儿园,又问我几岁了。我告诉他虚六岁。他就说年纪不够,明年再来。父亲说,你给他试试看,跟不上班,也不要求退学费,实在成绩差,就留级,学费再交。那个时候,念书还是要花钱的,且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应该也是父亲一直对我严格要求的原因之一。既要对孩子负责,也要对钱负责。见我父亲这样说,校长没作声,面露思考的表情,良久,起身又去装了一碗,我就忐忑地站在旁边,等他喝完。稀饭的热气,把屋子里弄得朦朦胧胧,我开始有点发困,迷迷糊糊地觉得,校长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湖面上划船,两只桨上下翻飞,甚是娴熟。一定睛,才发现原来是筷子。他连吃了四碗,打了个饱嗝,放下碗起身说,那就先试试吧。带我去教室,安排了座位,中间位置的第一排,紧挨着讲台。我估计他也是不想我留级,才安排那么好的位置。学校虽然属于村小,但历史悠久,并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这从学校的通讯工具上就可见一斑。一个巨大的齿轮,(据说是日本鬼子的坦克上的)挂在树桠上,一个小铁锤和它配合。不同节奏,组合出各种信号:预备、上课、下课、放学、检查团来了。声音极具穿透性,我家离学校有三里地的样子,哪怕我是蒙着头睡,也能清晰地听到学校的预备铃声。这个时候我就从床上跳下来,脸也来不及洗,匆匆忙忙地向学校跑去,直到在路上遇到同样没洗脸的同学,心里才放松下来,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迟到。全校只有四排瓦房,每排三间,教室占了其中的两排,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二年级人多一些,有20个左右,三到五年级,只有十几个。五六个老师,绝大部分是代课老师。低年级是包班制,所谓包班制,就是一个老师负责这个班的所有课程——语文、数学、体育、音乐、美术等等。每个班只有一个老师,每节课都是同一张面孔,这多少让每天的学习有点乏味。更乏味的是,老师还会跟班到二年级,然后还让你写一个叫“我的老师”这样题目的作文。

教我一年级的是马老师,一个老头,喜欢抽烟。虽然瘦,但是很高,足足比校长高出两头左右,这让我们全班,耿耿于怀,高出那么多,更应该做校长嘛。他那么矮,凭什么?但马老师本人却无所谓,无意功名,经常在课堂上威胁我们,你们再调皮捣蛋,我就不教了,上涟水带孙子去。这句话颇有效果,能换来半节课的鸦雀无声。因为我们认为,他走了,我们班就没有老师了,没有老师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在他的恐吓中,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慈祥的老头。

在一个下雨的早晨,我因为没找到袜子,耽误了起床。赶到学校时,早读课已经进行大半,同学们在下面斗志昂扬地读书,马老师坐在前面,一边抽烟,一边改生字本。我想从后门悄悄地溜到座位上,刚跨进门,他就喊我的名字,我紧张极了,以为他要批评我迟到,我立马开始创作迟到的正当理由。结果是虚惊一场,原来他是喊我订正错字。我把水田的“田”字,下面的横没有封紧,他说,你这样乱来,田里的水会流走的。然后让我在黑板上,写了四遍。等我临回桌位时,才说一句,下次早点来。

包班制的课堂,现在想来是很有趣的,通常第一节是语文课,第二节是数学课。但是数学课上,如果板书到一个生字,老师就开始讲这个生字的拼音,笔顺。让你疑心又切回了语文课。在调皮的我们和烟卷的共同努力下,马老师在学期结束时,又瘦了一些。然后他的女儿就不干了,把他接到涟水带孙子去了,我们很是伤心。到他老家找了几趟,但是都没有遇到。

二年级开学了,接替马老师的是一个女老师,姓顾或者姓张,有些记不清了。年轻,美丽,温和,且不抽烟。于是我们立刻变得通情达理起来,觉得马老师岁数的确大了,应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我们不能自私地和他的小孙子抢爷爷。  年轻的老师是张顾村的,在我家东边。据说刚刚高中毕业,未能考上大学。她每天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来上班。因为是顺路,有时会在路上遇到步行上学的我们,她就让我们坐在自行车的大杠和后座上,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这时,我们就会把书包里的鸡蛋拿出来,要分给她吃,她总是笑眯眯地说,她在家吃过鸡蛋来的。我们就说,你每天都这样说。全班的同学都很喜欢她,估计是年纪小,有童心的缘故。她下课,也乐意和我们玩。她会给同学起各种善意的绰号,同学不但不生气,相反如同得了荣誉称号般高兴。可惜的是,第二学期上了一个月左右,她就突然不来了,先说是请假,别的班老师给我们带了几天课,我们也无心上课。每天到校第一句话,顾老师今天来了吗?又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周,小个子校长,终于告诉我们一个坏消息,顾老师辞职了。我们很伤心。然后就是很不甘,到处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她结婚了,婆家是个杀猪的,比较有钱,她上班的自行车,就是婆家买的,婆家不缺她这点工资,不给她来教书了,她自己是想来的。又听说,她并不想结婚,还想考大学,只是家里的经济实在没办法支持她复读,父母就逼她结婚了。

我们班陷入了混乱, 从高年级过来代班的老师,总是让我们自习,家长群情激愤。就在这危急时刻,小个子校长展现了他喝粥以外的另一个特长:强大的人脉。火速地又找来一个代课老师。一个男老师,似乎姓刘,三十岁上下,留着分头,一副文化青年的派头,后来果然听说在城里上过高中,还会英语。但是没有考上大学,读书耗光了家底,媳妇也就难找,相当于人财两空,因而精神上有点颓废,卫生意识就比较淡泊。我们亲眼所见,一件衬衫穿了两周,还不肯换下来。我们私下里,互相打赌,明天刘老师会不会换衣服。后来终于找到规律,他不是根据时间来换衣服,而是根据气温来换衣服。他家可能离学校较远,只有周末回家,平时住在学校里,偶尔也会回家。白天上课,晚上和校长打麻将,或者刻试卷。每天早上的早读课,我们就观察他,判断他昨晚的动向。如果换了干净衣服,精神抖擞,面容整洁,那前天晚上一定回家了。如果发现他没洗脸,眼睛又红,那一定是陪校长打麻将了,慌慌张张来上课,没来得及洗脸。果不其然,一次他想擦黑板,找不到黑板擦,竟然问,骰(tóu,我们方言念hóu)子呢?全班哄堂大笑。如果发现没洗脸,眼睛又红,但手上衣服上有油墨,那就是夜里印试卷的。果不其然,过了两天,我们就会突然考试。美名其曰,抽考。总是搞突然袭击,这怎么能算是仁者所为。我们就越发希望他每晚都打麻将,校长应该也是这样想的,特别是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几天,刘老师的手上是看不到油墨的。每天早上,校长的心情也特别好,铃打得格外响。现在想来,刘老师虽然喜欢打麻将,但是工作也是认真的,从没有因为打麻将,缺过我们一节课。并且他很博学,经常讲一些书本以外的知识给我们听,我们也慢慢地接受他了,下课时,劝他不要和校长打麻将了,打不过的,人家多少年“麻龄”,你多少年?攒点钱,娶媳妇,不好吗?

到了三年级,开始正规了,一个班配备两个老师。数学是杨老太,学校除了校长以外,唯一的正式老师。的确有一套,从不打人,但孩子们都很怕她。而隔壁班的一个中年女老师,这一点就远如她,每天上课都要提着一根棍子,学生一吵,她就用力地敲讲台,一学期都要敲断两三根,把讲台敲得伤痕累累。终于有一天,讲台站了起来,开始讲话,说,学生讲话,你打我干什么?你这个胖女人。对于这个传闻,我有点半信半疑,东西说话,只有在拟人句里才可以。但让我又有点相信的原因是,学校的确经常发生一些灵异事件。我们班就经常有同学,早上检查作业时,作业本找不到。他言之凿凿地说,他真的写好了,放进书包时,他妈就在旁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找不到,然后就委屈地哭了起来。那哭声和表情,让你不忍责怪。还有一个同学,课堂上明明报他考了17分,但到了家里,试卷上就变成了77分,不识字的奶奶欢天喜地,奖励他一根油条。还有部分同学的家里也会出现状况,在他写作业时家里突然停电,第二天一打听,全村就他家一家停的。这些事情,在科学欠发达的年代都没办法解释。所以桌子说话,或许也有可能吧。谁天天被打,不急眼呢?杨老太到如今应该有90岁左右了。上次遇到小学同学,说她仍然健康硬朗,还能自己买菜,骑三轮车去棋牌室打麻将。甚是欣慰。语文也是马老师,是外地嫁过来的小媳妇,和杨老太同庄,消息灵通的校长,听说对方有文化,立马去聘请过来教学。性格也是很温柔的,同学们很喜欢。但是也是好景不长,一学期左右又不来了,因为要生孩子了。

再后来,我就转到镇上去上学了,和整个学校都分别了。然后随着升学,工作,离他们越来越远。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哪怕有一天,老年痴呆。因为是他们,让我懂得了——快乐和爱。

陈劲松,笔名枕边月亮,涟水薛集人。一个爱做饭、爱足球、爱生活的教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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