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手艺人(七)
乡村手艺人
□薛正雷
杨传贵
杨传贵今年大概能有七十多了吧。他都做了老太了,重孙子有好几个。
他身体依旧很结实。经常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逢集的日子,就往街道上赶去。
他忙什么呢?他忙着摆自己的牙医的摊位呢。
杨传贵是位帮人拿牙的土牙医。
他去赶集时,带的工具不多。一只方凳,还有自己拿牙的一些家伙什。
杨传贵拿牙以胆子大著称。有的牙,正规医院都不敢轻易拿的,他都敢拿。杨传贵拿牙时,总是先帮人看看,确定了位置,打过麻药,就开实施自己的方案了。他有两个工具,一个钳子,一个镊子。那个钳子是负责拿牙的(钳子有三种:有拿槽牙的,拿门牙的,拿边口牙的),那个镊子是负责塞棉花的。那个钳子总是在人冷不丁地情况下,瞬时抖动一下,一颗牙就给拽了下来了,力道把握的总是那样地恰到好处。这时另一只镊子及时夹着药棉进行消毒。
有人说,拿牙可不是玩的,弄不好会要人命。这话不假。杨传贵,拿牙虽然胆子大,但还是很有分寸的。对于里面的槽牙,他有自己的方法,对于外面的门牙边牙,他都有自己的一套。
其实农村人的牙如果坏了,也多数是里面的槽牙。那些牙,大致都是坏透了。割断了牙神经,拿起来也很方便。只是他们受不了那个疼,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大致是不会去看牙医的。
我母亲就是这样的情况。她的槽牙坏了,吃东西总是塞,还有上下不磨合,一春天她都疼得饭也吃不下。就是这样,她也只是拿些药吃吃止疼。有天她实在是受不了,才去杨传贵那里看看。
杨传贵看过说,里面的板牙,有个洞。要么拿掉,要不补啊?我母亲有些害怕拿牙。就说,那就补补吧。只见杨传贵,用镊子,剪掉牙床上的神经组织,又用钳子在那个牙洞里塞了蘸了药的药棉。说消过毒了,过几天再来看看。就这样我母亲忍着痛,回来了。也不知道下面杨传贵怎么给她治疗。
之后去了,杨传贵又在那牙洞里,消毒,点上一些什么,就那样堵住了破洞。牙就这样给补好了。不疼了,饭也照常吃了。我母亲说,哪知道这么简单,早就去弄了,疼一春天,能要人命。
杨传贵说,哪个让你不来的,你活该受罪。有病也不去看。
杨传贵每个集都会去赶。把自己的摊子朝人家超市门口一摆,就和那些修鞋老师傅聊聊各村的事情和一些国家大事。有人来就忙忙,没事,就闲着抽烟看着市集上人来人往。
他都快八十的人。拿牙的活做了一辈子了。靠着这样的手艺,还供出一位大学教授的儿子。
如今老两口住在乡下,恬然安适。
可还是依旧忙忙碌碌。
胡太生
胡太生,人小样样的。
乡下人说,人小鬼精。胡太生的确聪明,手脚又灵活。
庄邻说,胡太生打小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对色彩敏感,喜爱小动物。有事没事时就喜爱弄点土,揉捏出一个猫狗模样的泥塑。
他是家里的老小,生得又小。那时在村集体干活,经常受到照顾。这样也倒使得他有时间观察那些花花草草,猫狗牛羊了。
不过一个农村娃整天捣鼓这些,毕竟不是个事,在当时。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胡太生做起了纸扎。
我记事了,他都四十多了。遇到哪家有人去世,都说到太生那里看看,买点花圈、轿马之类的。
胡太生那个时候,做起这些东西,真是好看。特别是那个轿马,里身是用竹子编的。外面用白纸做出一身毛毛,眼睛黑亮黑亮的,嘴那里用红纸做出舌头,马尾是用白纸裁成一条条然后束在了一起。那时我们一群孩子,跑到办丧事的人家,都只为看院子或是门外放着的这匹白马。这白马做得太好看了,跟真的似的。
隔日,人家要出殡。我们还是会站在路边,看队伍里有两人,顶着这样的大马,在队伍前过去,那种庄重哀怜的心情便油然而来。我们不知道是为这个丧事而难过,还是因为那匹白马。因为我们知道,那匹白马马上要被烧掉了。
胡太生其实还会做别的东西。不过这都是近些年的事了。他好像也挺与时俱进的。他做电视机,做电冰箱,做三层小楼,做电话,做佣人,做太阳能,做轿车……他倒真是想得起来。
对此,他说,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提高了。活着要用,到那边也要用。
人小鬼精。
胡太生今年有六十多了。每天还在家,片竹条,做各种各样丧葬的纸扎。每次经过他家漂亮的小楼房,就看见门口放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彩电冰箱的,看起来个个都精致可爱。可是一想到是丧葬品,就不禁觉得瘆人。我再也没有小的时候那样的心情去观瞻了。
胡太生倒是泰然自若。
一人,在清晨的阳光里,带着老花镜,摆弄着自己这些艳若繁花、冷若冰霜的作品。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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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一种缘分
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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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中
作者:薛正雷(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