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稀饭
故乡的稀饭
□朱金林
苏北淮阴是从1958年以后才开始种水稻的。原来旱田的农作物主要是小麦、玉米、高粱、黄豆、山芋等杂粮。人们的饮食是黄河流域的山东、河南人的习惯,每天都离不开用小麦或玉米面糊烧的稀饭。
稀饭是这样做的:主妇们先将小麦或玉米淘洗干净,放在盆中用清水浸泡上二个小时左右,使盆中的小麦或玉米膨胀变软后,再将其放到两个人配合使用的石磨上磨出面糊来。做饭时,先烧一锅水,锅里放进洗净的块状山芋或山芋干或胡萝卜或胡萝卜干或白菜或干白菜等等搅拌。我为什要用这么多“或”这个不定词?因为这口稀饭锅里在那个时代可放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饥荒年代,稀饭锅里还放鲜(干)山芋叶,胡萝卜樱,野菜呢。稀饭锅里放这些东西,原因很简单,主粮不够吃,用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目的是让稀饭碗里有点捞头饱肚子,让这“硬食”在人们的胃里多待一会,不然光喝那照见人影的稀饭是不经饿的。
我上初中时,母亲早上第一件大事是早早起床生炉子烧一大锅水,锅里放上山芋或山芋干。最困难时,也要千方百计弄点豆渣或豆饼放在锅里做成稠一点的稀饭。那时煤质不好,含硫量很高的黑烟弥漫在房里房外,用一把沾满煤迹的芭蕉扇在炉门口快速使劲地扇风,让空气中的氧气更多的吹入炭火中,使其燃烧更旺,发光发热,目的是赶紧把那一大锅冷水烧开。母亲这时还没有洗漱,沾有煤灰的双手不经意摸到脸上,她的脸上会留下一道道黑手印。她也顾不得这些了,能让我们迅速地吃上饭去上学是头等重要的事。我们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盼到锅开了,让它沸腾一会,好把锅内的“干货”煮熟,再往锅内舀面糊。面糊下锅后,盖上锅盖,再使劲给炉门扇风,使炭火再大一点,锅开的更快一点,因为上学的时间快到了。锅里的稀饭啊,一点不着急,鼓着泡泡咕噜咕噜的发出响声,不紧不慢。我看此景,急的不行!不等了,我和大哥赶紧盛上几碗稀饭漂放在水缸中散热。稀饭能进口里了赶紧喝上三两碗,拿起书包,匆匆忙忙赶往学校。那紧张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部队夜间的紧急集合。大哥的胃不大好,有时不适应这杂粮稀饭,喝下去反胃吐出来,家里又无别的食物充饥,他只好空着肚子去上学。母亲生前一提到此事,她老人家就心疼不已。母亲病故前住院都不要大哥回来伺候她,她对我说:“你大哥从小身体就弱,吃了不少苦,不要麻烦他了。”我完全理解母亲,也理解我那辛劳的大哥,我立马向母亲表态同意她的意见。
我们走读在家吃稀饭上学,住校生早晚也是吃稀饭。每个班有一个带把的木桶,开饭时,食堂大师傅根据每个班就餐人数,用大铁瓢把滚烫的稀饭舀到木桶里。这沉重的饭桶一般由男生轮流去抬,一名女生端着咸菜盆子走在后面。这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同学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呼啦呼啦喝稀饭的声音,如同校园里清晨的一首交响曲,有苦涩,有欢乐,也有希望!
稀饭毕竟是稀饭,消化很快,又没多少营养。45分钟一节课,上午要上四节。第二节课上完,去了两趟厕所,两泡尿一尿,肚子空了。上第三节课时,就有的同学注意力不集中,提不起精神来了。到了第四节课,竟然能有一半学生趴在课桌上听老师讲课。老师也理解同学们肚子饿了,不过还会用黑板擦在讲台上敲几下,要大家提起精神,坚持一下。作家马腾驰在《背馍》一文中写到那个年代家长为住校孩子送馍的事情。我的许多住校同学家长也会将家中省下的粮食搞成干粮送到学校给孩子吃。我印象最深的同学何玉珍,她是烈士的女儿。他爷爷经常用一条白布口袋给她送糟面饼(小麦面做的),何玉珍比我大3、4岁,象姐姐一样会把饼给我吃。何玉珍大姐对我的好,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是从小吃稀饭长大的,对故乡的稀饭钟爱有加,时常挂念。1966年,我作为学生代表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接待站的人说我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所以在京时天天吃大米白面还有肉和粉肠。来去大约10天左右没有吃到家里的稀饭,很不习惯,很想它。回家跟父母一说,父亲笑曰:“草肠子命喔!”父亲的话没有错,尽管我离故乡50余年,但每次回故乡,早餐还是想喝上两碗小麦或玉米稀饭,离家时还会带几斤玉米面。有一年我带几斤玉米面在南京上飞机被安检扣下查问,塑料袋里装的何物,他们怀疑是毒品。结果一看是不值钱的棒面。他们看我一手提的密码箱,一手提的棒面上飞机,都笑了起来。
我爱故乡的稀饭,但老婆至今却不爱吃。1982年春节,我一家三口回老家过年,妻子是武汉人,对我家早上煮一大锅黄橙橙的玉米面稀饭十分好奇,趴在桌边和家人一起喝了起来,咸菜是酱豆子。她的胃不适应,反酸难受,回汉后叫苦不迭。我问她,为什么不早说?又不是没有别的吃的。她说,第一次跟我回老家不好意思挑三捡四的。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故乡人吃杂粮稀饭习惯依旧。我几次回淮陪母亲小住,早上都会到王营星光菜场边上卖早点的小餐馆里吃早饭。稀饭、包子、豆腐卷、烧饼、油条、卤鸡蛋等等,品种繁多,任由挑选。我发现,现在的稀是纯稀饭了,里面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多是里面放点淮阴人喜欢的干白菜。我喜欢到故乡小餐馆这种接地气的地方去,在那里可以听到故乡人喝稀饭的呼啦呼啦的声响,尽管不太雅,但我听起来如同亲切的乡音。来这里就餐的每一位故乡人,端着一碗稀饭,不是在喝了,更多的是在品味和养生,因为在桌上还摆有可口的汤包呢。他们显得那么自信,从容淡定,满满幸福感!
2020/06/16于丁桥
作者介绍,朱金林,江苏淮阴人,现年70岁,现居住在杭州。做过知青,是一名退伍军人,对部队生活情有独钟。喜欢写作,当兵期间就经常写作报道连里的先进事迹;现在经常写一些见闻,体会,感想等,是一个积极向上,乐观豁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