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恒丨读扬州

读城,是文人笔下常写的两个字,把城市当作一本书,把城市的名胜景观、历史文化、风俗民情、地方特产等当作一章书页来解读,很有些品位和风雅。余秋雨就写过一本《读城记》,读的是北京。易中天也写过《读城记》,读的是好几个城市。扬州当然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很厚重的书。这本书,十几年前我在扬州师范学院的时候就读过,这个秋天来母校和同学小聚,再去扬州一些地方走走,算是对这本书的重温,和复习。

最早知晓扬州,是通过李白的诗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产生印象的,以及“扬州出美女”这样的民间俗语。这很早,大概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所以到扬州师范学院进修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到街上看美女。

那不是三月,是九月,没有烟花,但视线里依然一片花红叶绿,伴以淡淡的秋黄,城市独有的风景在流动的人群里就显得很有些“烟花”的味道。而且,我真的看到了很多的女人,招摇过市,风摆杨柳,各显风姿。这是个很适宜女人张扬的时节,着超短裙的女人最大化的裸露,裸得让人心跳加速;穿旗袍的女人紧裹着身子,逼真的曲线乱了许多人方寸眼球,以至于我光顾得看她们的背影而忘了细瞅她们的芳容。恰好迎面走来三个女子,若三只气球飘然而至。脸白肤嫩,眉眼清亮,身如纤柳,正是我想像中的江南美女形象。错过身子,一抹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目眩。

我曾经认为世间的女子大同小异,除了身材,便是脸蛋,招人喜爱的无非是姿色。到扬州一段日子以后我才知道,扬州美女除了美貌还有才气,这就令其他地方的美女望尘莫及了。这也让我明白,古时墨客骚人为什么总是爱往扬州跑是因了何种原因。

前些年扬州搞了一个十二粉黛评选,当选者几乎都是历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其中不乏琴棋书画样样技艺精湛之人。遗憾的是,林黛玉因为户籍问题没能位列其中。

林黛玉可以说是扬州人,因为林黛玉的出生地是扬州。林黛玉虽是虚构人物,但她的娇媚和才情完全是扬州传统文化的产物。林黛玉的美貌自是无需赘说,就那一首葬花词就令人多少肝肠寸断,泪流千古。

我曾经在师院的图书馆里查阅“扬州出美女”的溯源。南朝诗人鲍照在描写扬州的名篇《芜城赋》里有这么一句话,说道:“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东都是洛阳,南国则是扬州。洛阳的美女子在古代就特别有名,鲍照将扬州的美女与洛阳的美女相提并论,说明扬州美女出道亦是久远。

王建在《夜看扬州市》中写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这说明到了隋唐时期,扬州美女已开始声名鹊起,队伍真正壮大起来。

清水与明月,绿杨与墨竹,以及古巷美女,构成扬州美的因素。而美女作为扬州这座城市的一张特有名片,为扬州的推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再读扬州,美女依旧,她们带着古香古韵,一展时代的风情。

钟情于扬州,不仅仅是我在这里学习,还因为合肥和扬州有些渊源。扬州建城史可上溯至前486年,最早的地理名称“淮海维扬州”就包括了我们安徽。汉武帝时,在全国设十三刺史部,东汉时治所在历阳,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和县,末年治所迁至寿春、合肥。所以,我不仅仅知道现在的扬州市委书记和市长是谁,我还知道,杜牧曾经在扬州为官十年。当然,杜牧也是我最推崇的诗人之一。

唐文宗大和七年至九年,杜牧作为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幕僚,开始在扬州抛头露面。当然,杜牧在扬州的表现也颇受微词。那正是杜牧风华正茂的年龄,因得牛僧孺的信任,他有恃无恐,官场情场皆如鱼得水,招来不少非议。当时,他工作之余最大乐趣就是宴游,常常一个人襆巾飘飘地混迹于稠人广众中,不时的身边出现一二个妖艳女人。尤其是后来像如意巷、多宝巷那样的地方也随意进出,门槛踏得比节度使衙门还要熟悉。牛僧孺爱才,唯恐杜牧在背景过于复杂的花街柳巷惹出是非,就婉言相劝。

那一日牛僧孺请杜牧喝酒,以长者身份说:“我担心您风浪放诞,对身体可有害呢!”杜牧自知理亏,遮掩说:“我常常约束自己,您就不必担忧了!”牛僧孺遂让侍儿拿来一个书箱,取出许多纸页,递给杜牧看。杜牧一见,那上面写的都是类似的字样:某夕,杜书记过某家,无恙;某夕宴某家,亦如之……约千百件!几沓纸片全是“杜书记平善”之类的报贴。原来,牛僧孺一直派人微服跟踪、保护着杜牧,却又令属下不可打扰了这位才子。杜牧感激不尽,却又非常的不好意思,这等于是自己的不雅行为袒露在桌面。我在想,这杜牧日后不见发达,回长安后连工作也难寻觅,是不是与他在扬州的不检点行为有关?用现在的话说,有过劣迹的人不宜重用。不过,诗人毕竟是诗人,才情风骚都是本性,归根到底还是扬州城太繁华、太浪漫,美女太多、太妩媚,诱惑太大啊!即使这般也不影响杜牧成为诗之大家。

杜牧离开扬州时非常难过,“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就是他与红颜知己相对垂泪的情境。据说他所爱的女子中,有一名小女孩只有十三岁,生得轻盈袅娜,美貌赛过天仙,如二月里合苞半吐的豆蔻花,令杜牧爱怜不已,称赞她是十里扬州城里最漂亮的女孩,那些珠帘后的佳人都不如她美丽多情。

风流是文人生命色彩中最重要的笔墨,今天我重游杜牧当年生活过的地方,心有微澜。再读杜牧《遣怀》一诗:“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们能感觉到诗人的自惭和自嘲,更能感觉到他对扬州十年的自得,和对过往岁月的眷恋。

在扬州不能不看古运河,中国的历史有很长的一段就孕育在这里。去年国庆节期间我去淮安,首选的就是去大运河博物馆,我对隋唐期间这一盛事颇感兴趣。

古运河扬州段是整个运河中最古老的一段。早在师院读书的时候我就翻阅过资料,现在扬州境内的运河与2000多年前的古邗沟路线大部分吻合,与隋炀帝开凿的运河则完全契合,从瓜洲至宝应全长125公里。其中,古运河扬州城区段从瓜洲至湾头全长约30公里,构成著名的“扬州三湾”。这一段运河最为古老,可谓历史遗迹星列、人文景观众多。

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为了争霸中原,利用长江三角洲的天然河湖港汊,疏通了由今苏州经无锡至常州北入长江到扬州的古故水道,并开凿邗沟。后来,秦、汉、魏、晋和南北朝继续施工延伸河道。公元587年,隋为兴兵伐陈,从今淮安到扬州,开山阳渎,后又整治取直,中间不再绕道射阳湖。炀帝即位后,都城由长安迁至洛阳,经济要依靠江淮。605年,他下令开通济渠,工程西段自今洛阳西郊引谷、洛二水入黄河,工程东段自荥阳县氾水镇东北引黄河水,循汴水经商丘、宿县、泗县入淮通济渠,又名汴渠,是漕运的干道。公元608年又开永济渠,引黄河支流沁水入今卫河至天津,继溯永定河通今北京。610年继开江南运河,由今镇江引江水经无锡、苏州、嘉兴至杭州通钱塘江。至此,建成以洛阳为中心,由永济渠、通济渠、山阳渎和江南运河连接而成,南通杭州,北通北京,全长2700余公里的大运河。

当然,说到大运河就不能不说隋炀帝杨广。记得当年在师院的时候就听讲,扬州人不大愿意提及杨广,就像我们安徽三河人不看戏曲《小辞店》一样,心里有些怨愤。其实,历史对杨广的评价多少有一点偏颇,杨广对中国的历史还是有些贡献的。他不仅英姿勃发,文采风流,既能挥师出击,建功立业,而且还能写出像“寒鸦数点,流水绕孤城”这样的一流诗词。他的名声之所以很臭,不在于他杀害父兄,而在于他把大运河的修建当作自己游山玩水、逍遥取乐,并至荒淫无羁的程度。今天看来,大运河的修建,为打通南北交通命脉,繁荣国民经济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与大禹治水相提并论。可正因为杨广的风流与浪漫,尽功皆变为过。历史上大凡风流倜傥的君主一般少有成为明君的,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玩得太好有时反而误国,李璟、李煜和赵佶均非特例。

杨广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碰巧的是,埋骨扬州,我以为这就是他的宿命。我们怀念杨广,不是怀念他以强大的专制力量让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做无以目标的牺牲,劳民伤财为统治阶级服务,而是怀念他开凿京杭大运河——不管当初他的具体意图是什么——为当时的经济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使扬州成为了声名远扬的淮左名都。因此可以说,在扬州的历史上,隋炀帝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杜牧,不亚于朱自清。

当然还要去拜谒朱自清的故居。二十年前我就看到过教本上有这么一句话:朱自清,著名文学家、爱国人士,成长于扬州。

不仅在教本上,怕是连一个普通的扬州市民都能说出朱自清的许多故事来。他的作品文字质朴,蕴意深刻,有许多大家耳熟能详的佳作传世,像《匆匆》、《背影》、《荷塘月色》、《春》等,给后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朱自清先生六岁那年随家人迁居扬州,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扬州秀丽的自然风光和浓郁的文化氛围,也在不知不觉中陶冶了少年朱自清平易的性情和向往自然美的情趣,这些都潜移默化地融入了他后来的诗歌与散文创作中。正如叶圣陶先生所说:“他是一个尽职的、胜任的国文教师和文学教师。”

原本以为故居已经不在了,因为十几年前给我的印象就是很破旧的样子,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拆除或搬迁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当我按照老印象从皮市街深入进去,浅浅疑疑的感觉就随着窄窄的小街一直往里延伸。两边说不出怎样排列组合的房子,既有明清时期的古民居,也有民国时期的简易住宅,更有装修改造颇显现代元素的新楼房,让人体味不同时代的不同风格,体味影视作品中蒙太奇的效果。随着青石路平平仄仄的纵深,柳巷、流芳巷、兵马司巷,这些曾经印刻在十几年前脑海里的名字,带着明清笔记小说的气息,带着一段段参差的屋檐、一块块结茧青砖、一片片模糊的苔迹,缠绕我的思维。

当我看真真切切看到“朱自清故居”几个大字时,似乎才相信,朱自清的故居还在,而且还是江泽民题写的牌匾。

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民居,属晚清建筑,庭院三进三出。宅子的核心处是天井,中间有带图景的石缸,缸脚处放了几盆花卉,自然而随意。边厢的书房里,阳光从雕花的窗格间渗入,零乱地铺在黑漆案几上,照着一本线装古书,半开半掩,半明半暗。太师椅上,老先生目不转睛,青瓷茶碗热气尚存,丝丝缕缕飘出茶香书味。壁上有字画,识得画是郑板桥的风格,字却不晓得是哪位大家的笔墨?是文征明或祝之谦都有可能。偌大的宅子寂静无声,阳光在雕梁斗拱间奇妙地组合、切换,历史的浮尘晃晃悠悠地缠绵于明亮的光线。我怀疑,?少年的朱自清是不是就在这里饱读《四书》《五经》的?

人去屋空,陈旧的情绪如影随身。我想起《匆匆》文中的句子:“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作 者 简 介

张恒,男,居安徽省合肥市庐江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散文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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