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柴”了就是“稀”了--从一个发音问题看英语学习

不是“柴”了就是“稀”了

--从一个发音问题看英语学习

我收到博友的一个问题,问了两个音的具体发音情况:

您好 ch 发音是吃还是气,还是都不是?还有I 的发音很迷惑 is it”。

这两个发音看似不起眼,却包含了“中式英语”的很多道理,在这里成文做答。

ch的发音用国际音标来注是/tʃ/,里面有一个拉长了的s,这个音是一个舌叶音,汉语里没有。汉语里跟它相近的有两个音。一个是舌面音,“鸡、七、西”这一组,发音时舌面接触硬腭,气流从接触位置擦出。另一个是舌尖音,“知、吃、师”这一组,发音部位是舌尖和硬腭。而舌页音的部位是舌页和硬腭,舌页在舌尖之后,汉语不使用这个发音位置,所以中国人说英语就要用相近的舌尖音或舌面音去替代,这样就会发成问题中的“吃”或“气”,答案自然就是“都不是”。

大致说,中国北方方言区的人会用舌尖音去代替,南方方言区的人会用舌面音去代替。例如到了English这个词的结尾音,中国人大致就分出了“师”和“西”两派,而Chian的开始音,北方人会说成“柴”,南方人会使用汉语拼音“q”的音,只是配上后面的元音变成“qiai”,汉语里没有这个组合、找不出这个替代的字而已。我初中开始在南京学英语,当时有个很流行的单词“revolution(革命)”,因为地处北方方言区的南京有大量吴方言背景的人生活,对这个单词的结尾音就有明显的“身”和“心”之争,而且发音问题还可以联系到革命态度上去。我后来在国内带英语中心时,经常引用的中国人发音的特点就是这个经典例子:不是“柴”了就是“稀”了。

再说it和is里面的元音,音标写作/ɪ/,这是美音的写法,我自己对于英音是没有语感的。和这个音最具有类比性的是汉语的“衣”,很多中国人的发音会直接拿“衣”去替代。中国的教科书一般把这两个音用长元音和短元音来区别。实际上/ɪ/是一个“松元音”,而/iː/是一个“紧元音”。我们汉语发“衣”的音是声带是绷紧的,用同样的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只是把声带放松,就会发成松元音/ɪ/。而一旦声带放松了,这个音是拖不长的,因此并不存在靠长短元音来区别意思的情况(或许英音有),而是靠松紧元音来区别意义的。

汉语完全没有松元音,也不靠松紧来区别意义,所以中国人的发音会用紧元音来替代松元音。例如“food”和“foot”这两个词的差别,前者是紧元音,等于汉语的“乌”,中国人好发,而后者是用同样的发音部分和方法、放松声带发出的松元音。两个词听起来完全是两码事,可是中国人念出来就是一样的。有的人会煞有介事的说通过元音的长短和结尾辅音的清浊来区别意义。一个可拉长的元音,比如“乌”,发半秒也行,发10秒也行,而结尾的那个辅音本身就不一定完全发出,美国人自己也听不出不同,不知道如何用它们来区别意义?

还有一个超级常用的词“dish”,饭店吃饭一道菜、一盘菜用它。这个词里把上面两个发音死穴搅到一起了,许多好莱坞电影里都有意无意地用这个词来突出中国元素。

中国人由于有自己的母语存在,发英语音时自然要往母语存在的类似音去靠,进而形成中式英语的特点,这是一个必然规律,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就像不久前我碰到一个友人,说是很小就在美国生活,而我从他说话判断他来自俄国,结果是乌克兰的移民。这就是英语口音的特点,也就像我们在国内听人说普通话多半都能猜个大概是哪里人一样的道理。到了这么细的发音问题,其实可以不去计较了,很多中国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道道儿。问这个问题的博友,说被这些发音所困惑,看来耳朵能够辩出不同了,还是属于比较有功底的了。

回到我一再说到的语言的交际性特征这个层面,脱离交际性讨论发音是没有意义的。在实际交际中,用“柴”或“稀”替代英语的舌页音问题不大,因为英文里没有相应的发音,不会造成歧义,所以英美人不会跟你啰嗦,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把这当成了中式口音。注意听英语母语留学生说汉语中老师的“师”字是很怪的,他们反过来拿舌页音去做替代了。如果到了“eat”和“it”、“food”和“foot”这样要区别意思的情况,到了英语环境里摔几个跟头,自然就会当成两个不同的字来处理了,虽然发音可能依然还是不“标准”,但是交际功能一定可以完成了。死抠发音就跟死抠语法和词汇一样,只会让自己的英语学习过程更慢更累。说出来的英语能够完成交际任务,就已经很好了,更精准的发音并不是必须的。

在英语有了一定的底子以后,就像问问题的博友这样,如果有“高人”指点一下,比如跟我面对面地体会舌头的位置、模仿和巩固几次,这些具体的发音细节是很容易搞定的。说起来还很有意思,这样的“高人”却几乎找不到。中国的英语老师往往听不出来,因为他们自己的发音系统就是如此。外教也听不出来,他们会听到系统的口音偏差,但是并不知道这是受汉语影响而产生的中式英语。我早些年在深圳带英语教学时倚重使用“海归”教师,这已经是最理想的选择了,但是这些教师往往语言学背景不足,也做不到这么细。即便我在UCLA的老师和同学,碰到发音课就对中国学生最头痛,常常来跟我商量。这是因为中国学生的方言背景太复杂,到了英语发音里表现出来的母语影响是“乱”的,所以最专业的美国老师也都“柴”了或“稀”了。我说这些还是为了证明,语言只要完成了交际,剩下的都可以不去计较,别人也不会来跟你计较。

我最近特别关注中国孩子学英语的情况。小孩子的听音辨音和发音模仿的能力应该是要比成年人强,但是在中国环境里英语不在实际生活里存在,那么他们的学习每天每周每年能够接触多少小时发音纯正的英语呢?这些小时数跟他们在吃喝拉撒睡中都在有实际交际意义的语境中所使用的汉语比实在是微乎其微的。这样,随着他们汉语能力的逐步完善,睡着青春期开始大脑左右半球分工完成,他们小时候靠模仿得来的那一点东西就逐渐消亡了。这是为什么现在大家这么拼命从小学英语,最后学出来的还是中式英语的原因所在。其实,等到学习者年龄大一些,能够运用本文里基于母语特点分析出来的规律来学习,会快得多,而且最终结果或许还是都同样面对现实地带有不可抹灭的中式口音。

同样这里还涉及到了学不学国际音标的问题。从本文的分析来看结论很简单,学外语发音是要专门学的,而国际音标是一套注音工具,直接针对发音的,少了不行。而时下开始流行的“英语拼音”(自然拼音)则是针对母语孩子的,他们不需要学发音,而是通过学习“英语拼音”的规则,把看到的英文词念出声来,念出来就懂了意思,这就跟中国孩子用“汉语拼音”是学习识字和阅读的过程一样。“英语拼音”本身不是教发音的,自然不可能取代国际音标,而且它本身是否对第二语言学习有效也还没有明确的结论。

(注:本文作者获美国洛杉矶加州大学(UCLA)“英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TESL)硕士学位、应用语言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为跟踪三名英语为母语的学生在中国学汉语的过程,并论证其过程与中国人学英语的过程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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