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笔记:“慢街”

梁东方

从水上公园的西墙向西,自北向南连续有好几条道路,中间有一条道路本来没有直接通到西二环,近几年才终于打通,通到了西二环上。这打通的一段,人们说叫做“慢街”。

老实说慢街没有什么慢可言,人们叫着叫着习惯了,就如说一条街叫做中山路或者新凯路一样,失去了对名字本身的意思的追问,而只是作为一种发音习惯而安排到了自己头脑里的地理图上。

有点意思的是,按照本城纵横的街道命名方式,这条东西向的路是不应该叫做街而应该叫路的。这大约是它唯一的一点创新,因为这条路上的一切都和这座城市其他没有被命名为“慢”的街道一样,一个格式,完全没有新意。如果硬要说新意的话,也无非就是这是二环西北角上最新的一块将庄稼地菜地甚至和民心河边的绿地变成了密集的房地产的所在。就像原来的街道为了符合当时的时尚而被叫做跃进路或者红星街一样,这条刚刚建成的街道在命名的时候正赶上了以慢为潮流的时尚,所以就叫了这么个名字。在越来快的时代里,人们突然意识到了慢的好处与慢的珍贵,才有了“慢”的追求。追求是追求却是永远无法兑现的追求。

实际上,慢只是一个停留在话语层次上的,不能落地的时尚。只是因为太快了,快得麻木而乏味,才出现了对于快的反动——慢;当然不是说必然慢,而是慢的可能,慢的自主选择的可能。至于说在生活里真要慢下来,那些供着高层建筑房子的房贷的年轻人是没有那个资本的;即便上已经“功成名就”的中老年,也被寸土寸金的空间和时间给挤兑得没有喘息的机会,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慢下来。慢既需要自己有心境,也更需要环境中有容纳慢的空间。

事实上,即使是这条叫做“慢”的街上,也还是没有慢的空间可言。就街道来说,不管叫什么,不管多么新,却都是过去旧的建设格局的重复:基本原则就是“不浪费一寸土地”,全部都有用,都有紧凑的道路交通和建筑占地之用途,此外再无树林水域、休闲场地,遑论不被遮挡天际线的空间;而路边排列而去的车辆和追逐着任何一辆偶然找到了地方停靠的车去收费的收费员,则是城市一成不变乏味风景。

晨练的人们在楼群密集的小区里是没有地方可去的,只能到沿着二环的窄窄的一条民心河绿地上,一边忍受着二环上昼夜川流不息的车辆尾气,一边挥胳膊撂腿。

城市在将人们集中到了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楼宇组成的高度密集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以后,并没有给人们以足够开阔的绿地。这样即使你什么也不干,走到楼下临街的被均匀的路障隔出来的便道空地上,哪怕什么也不做地站在那里,也依旧是没有“慢”的感觉。慢的感觉,需要身边没有快的威胁,需要空间视觉上的宽敞、舒朗不压抑,需要将自然引入生活场景中来……而城市空间都已经按照一寸一寸的锱铢必较的方式搞了土地财政,变成了房地产的高昂价格,还怎么会有说起来很是奢侈的慢呢!

几十年以来,千城一面的步伐在全国都呈加速的趋势,尤其是北方城市,因为历史原因,因为气候原因,也更因为人的原因,鲜有创新的宜居的慢的规划和建设,只一味在将每一寸庄稼地、菜地、宅基地都变成房地产的挣钱最大化的规则里疾驰,一去不回头。

慢街作为这个城市西北角上最新发育出来的街道,两边的小区和单位大多都是最新建设的“成果”,人们普遍在这里住了还没有几年时间,还没有形成城市核心区域里的一些老街道上的固定的格式:哪边有什么店铺,哪边有什么娱乐设施,哪边有好饭馆,哪边有学校幼儿园医院托儿所,往往还需要打听探看。不过已经确定下来并且建成的是,地铁三号线的终点站距此只有一箭之遥,这大大提升了这条街上的人们的信心。不管距离核心城区多远,只要到了地铁站,一切就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慢街也需要地铁那样的不堵车的快。加上紧邻二环开车进出都很方便的优势,就使得通常认为的一个区域适不适合居住的至关重要的条件被基本满足了。

说了一大通,最后查了一下地图才发现,这条路其实叫天翼路,延续了从水上公园西墙向西的那条路的名字,没有另外起名。慢街不过是一个叫做慢城的开发商叫出来的噱头而已,本来叫慢城,人们口耳相传就成了慢街,都不是官方认证的正式街道名称。

叫什么只是表面问题,实质上的宜居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早在很多年前就见过本地新闻里说,以后二环之内不再批房地产了,人口密度太大了,建筑密度太大了云云。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房地产依旧像是雨后春笋,慢街天翼路上的这一片,仅其一也。所谓高楼大厦的现代城市,还要不要宜居,要不要尊重人对四季、对自然、对舒朗的空间感、对不被遮挡的天际线的天然需要?这从理论上说当然是并不多余的设问,但是在实践中又经常是被故意忽略的前提。

一座城市,没有宜居的规划,或则虽然有规划,但是不执行;就会在盲目的土地财政上裸奔,在既有的利益划分中惯性驰逐,后果就是每个地方都很难真正可以慢下来、宜居起来。这个城市的居住魅力和形象魅力,也都会跟着大打折扣;甚至让人怀念其平房时代的虽然落后但是还能望见相对完整的天空的景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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