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笔记:再游山后张庄
梁东方
山后张庄像所有因为还有大自然的巨大的山地遗存的山村一样,有一种纯净而安详的美,空气里容得下鸟鸣啁啾,容得下鸡鸣犬吠,容得下孩子恬然地在家门口玩耍,容得下老人悠然地行走,行走在一尘不染的天光云影之下。
与一般的山村不大一样的是,环山的地理形势使其实和平原很近的山后张庄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远离尘嚣之感。四望皆山,虽然距离平原很近,但是所有方向上都隔着山。必须翻山;迂回山谷也能出去,但那就远了。
这使得整个小山村有了某种理想的隐居之地的天然性质。与平原一“墙”之隔,但是这道墙是天地所垒,非人力所为;所以完全拥有深山中那种自成体系、不受打扰的静谧感觉。
两处传统上可以翻越的山口处都有庙宇,或者是山口的门洞上的庙宇,或者是看得见山外平原上的山脊线上的庙宇。这些庙宇所在的位置都是人类身心聚焦的地方;宗教的寄托源于地理节点位置上的身心体验,这种体验是遥望之余的神往和怀想,也就不难和神仙想象挂上钩了。
山口上的那个小庙观音阁,是在山门的上面的一个阁。山门南北通透,没有门,只是一个门洞,类似于井陉和山西地界的太行山区的那种村门的“阁”式建筑,不一样的是山后张庄的这个阁在山口上。
这山口上的门洞北面,是众山环绕的山后张庄;门洞南面就是山外的平原。门洞里,地面上的石头,两壁上、拱圈上的石头,历经无数人的手脚摩擦、踩踏很多部位都已经包了浆,闪着幽暗的光亮。这是漫长的步行时代里无数人曾经攀登和翻越的痕迹。无论从山里去往平原还是从平原回到山里,走到这个山口的时候人们都会很自然地歇一歇,都会站在这个既有地理节点意味也更有宗教感的地方遥望遥望。遥望山里山外广阔而不无纷乱的生活,遥望自己置身特定环境中的安谧也未免狭窄的人生。
上到山口通道之上的庙宇的路,现在已经被修成了宽宽的水泥路,路上搭了棚架,棚架下种着葫芦苗;葫芦苗宽大的叶子上带着毛茸茸的小刺儿和锯齿,与所有瓜秧都很像。问询之下,正在给葫芦苗浇水的老汉笑着一边回答一边指了指一道影壁墙上的宣传画,那上面画着一片金灿灿的葫芦。这样图文并茂的解释,不仅落实了这种瓜秧未来的样子,还可以让人自动想象漫长的夏季中绿色的藤蔓爬上拱架投下绿荫的阴凉走廊的情境。
未来这里将形成一道葫芦绿荫下的走廊。这一段走廊和走廊下的道路,在山腰上环绕全村,串联起了另一座庙宇和半山腰上一处处养殖庄园。自然也是一条山腰上近于平行的漫步大道。在这条山腰玉带一样的路上走,每一个视野里都可以俯瞰山下的村庄,可以遥望周围的山岭,可以呼吸山间纯净的好空气。偶尔还有巨石峥嵘林木悬峭,仿佛深山中的景象。更有各种平原上没有的花朵在山石间开放,比那些刻意为之的所谓公园更有原始味道。
在地理形势类似的著名的遵化的沙石峪村也见过这样在周围的山腰上修了环村的山路的游览格局,不过人家那是全国有名的历史纪念地。山后张庄这样完全根据自己村庄的地理格局因地制宜修成的山腰环村路,可能最初的想法主要还是连通山场之间的交通,改变频繁上上下下的麻烦,同时增加土地使用面积:作为山中寸土寸金的土地资源有限的山村,这样一条路就可以将整个山坡地带盘活,一下增加了大量的可以轻易抵达的山场。
不过现在至少客观上是与深圳等发达地区的山间绿道相一致着了:人们可以走上山来,环山而行,锻炼身体的同时,还可以在山村里难有的广阔与无际中一边走一边俯瞰着生活之地,仿佛具有了哲学感一样地回顾、审视、叙说。除了上到山腰上来的路坡度比较大之外,只要到了山腰上,整个环山路就基本上在一个水平线上了,有坡也不是很大,走起来很轻松,像是在平原上那么轻松,还有平原上绝对没有的俯瞰视野。
而对山外来的人来说,从平原上上到第一座山上,回身看看平原上的阡陌纵横楼宇林立,向前看着骤然而的山间平静宁和,自然也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欣喜,尤其是这样的欣喜可以一直环绕着村庄在周围的山腰上盘旋而行的时候,就更其昭然矣。他们不必将自己陌生人的身份直接深入到村庄中去,只需要在有一定距离的山腰上就好;这在增加他们的安定感的同时,也更容易让他们产生置身画卷中的感受力:对象物就在眼前,而你尽可以绕行漫步,一点点慢慢地互不打扰地欣赏……
山后张庄因为既靠近平原又在典型的山中的地形的特殊性,在汽车时代里不期然地成了一处最近便的远离尘嚣之处。在跨越山岭的道路和车辆都完备了的情况下,它周围的山山岭岭已经没有了障碍的意味,而只是风景的基础了。倒是山口外那些将良田改成草地的所谓风景点,显得有点小儿科,同时也不无浪费。在宏大的地理格局面前,那些人造的花海景色没有多少必要一定要在土地非常珍贵的山中展示,那是没有山的平原上的造景习惯。在这里,山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