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独乐西边临河的悬崖景观

梁东方

时序即使将要到了冬至的时候，离开城市，想象中应该更是万物收敛再无生机的山里，也依然有让人喜出望外的宜人。

到了山里，城市在冬天的早晨的含混不清一变而为一尘不染的清纯。一切都清晰起来，一切都带着仿佛是童年心明眼亮的时代里的纯正。

青色的天空中很有层次感，不像是冬天应该有的漠漠的样子，而分明有某种春天一样的明媚或者临海地区气象的丰富。

据说明天将要下雪。

在这样的天幕之下开车在太行区婉转而干净的小公路上左转右转，.上上下下，跨越起伏的山地不费任何力气。再配上音效很好的歌曲，那就简直是在给自己开一场音画效果俱佳的演唱会。这样的演唱会是流动，流动在大自然纯净的空气和无边的风景之中。

独乐——南独乐、中独乐、北独乐，是狼牙山下东南方向的丘陵山地中众山起伏的宏伟地势中一片人类聚居之地。

河流环绕而过，在独乐西部形成了一处悬崖景观。这处悬崖上密植郁郁葱葱的大柏树，成为光秃秃的太行山区里的异数。从独乐向西走向这处悬崖的路，穿行在略略倾斜的坡地果园上，雄伟峥嵘的狼牙山成为与全部穿行相伴随的永恒的黛色背景。

高企而峥嵘的狼牙山，像是一排瑰丽而雄奇的巨人，一直俯瞰着人间的一切。

走在这样的背景里，独乐临河的悬崖上串联起果园和柏林的小路就成了天然的观光天街。到这样的天街上走一走，实际上比登上狼牙山那样的崇山峻岭更让人享受。这是在太行山区旅行中一直在寻找，但是不到这样的现场却也很难事先说出来的最佳风景。

从山怀中的村庄里走出来，沿着和缓的坡地走上悬崖平原。穿过密集的果木园林，始终能望见西北方向的狼牙山，能看见东南方向的和缓丘陵形成的天际线。在那天际线下一条笔直而等高的高速公路斜穿而过。

高速公路横跨河谷，以绝对前所未有的气魄连接崇山峻岭，形成一道介入大自然的无所不能一般的人类力量的线。这条线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所形成的快速移动的影子和声响，已经成为眼前的自然风貌中的一部分。

走到这处有柏树林、有小庙的悬崖尽头，站在郁郁柏树下的悬崖顶上俯瞰山谷间的大河拐弯，这是徒步路线中享受自然盛景的最佳位置。

这样的地理形貌本身就是最好的“旅游资源”，但是它作为一种资源还没有被意识到从而被商业化的时候的纯正魅力，一旦被开放也就会随之消失。

俯瞰河水。河水蔚蓝，像天空一样蔚蓝。在灰黄和苍凉占据了主色调的冬天里，这样直接铺展在山地中的蔚蓝，格外让人惊喜。

更让人感觉吃惊的是在过去的年代里直接从这条河里提水上到悬崖上来的抽水系统。那些既往年代里石头子儿多、水泥少的材料建成的水渠，在悬崖顶部环绕着柏林所在的山顶蜿蜒而去，灌溉比这里低下去的地面和村庄。

有刚刚被盗伐的几棵大柏树，树干已经被偷走，只剩下了碧绿的树枝树叶覆盖着久已不用的水渠。几十年的大柏树形成的阴翳之下，它们依然无知无觉地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水分和颜色，只待时间让它们逐渐枯萎。

在这个清凉的冬日早晨，在山中这存在了亿万斯年的古老地貌之上，山与河流的地势没有变，变了的只是附着其上的人和树。有人刚刚在自己劳作了一辈子的果园里下葬，有树刚刚被人趁着夜色齐根儿锯倒；而根根枝杈都清晰地铺展在空中的果园，则继续一味沉寂地沐浴着清凉的山风，等待着几个月以后春天的再次降临。

苹果树梨树李子树花椒树，所有的树都像是脖子上套了项圈的家犬一样，横平竖直间隔相等地站着，已经是人类的驯化之物，但是终于是还立在山野之上，立在分明还靠着四季轮回运转而来生息的天地之间。

我们在这个寂寥的冬日里经过它们身边，既是偶然，也可以视为天意，是活动的自然物与伫立一地的自然物之间难得的也很可能唯一的一次交集。我对它们的端详和凝视与它们对我们的路径的修饰与装点之间，有着一种无声的协同关系；这一点在它们无所谓，在我则分明有一种感激的喜悦与惆怅的温暖在身心之间流贯。

这一天，我开车带着父亲在山里走了很久。我们与这冬日山河的亲近，有一种无远弗届般的适宜，也有一种乐享人生式的陶醉。季节对人的抚慰，无分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