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叶子作品

妈去哪儿了

叶子(辽宁)

下雪了。雪落在您那蒿草青了又黄的坟头。妈,您去哪了?有人说您去了天堂,天堂也下雪吗?

下雪就会很冷,您穿的衣服够不够抵挡高天上的风寒?

我知道,即使冷,冷得搓手跺脚,您也只会用嘴里的热气呵呵,不会跟谁说一声。再苦再难的生活,您都能微笑着面对,情愿自己承受。

您结婚不久,爸就卷进了那场什么反右的运动中。那时您六个孩子之首的我的大哥还没有出生。您忍受着别人的白眼和羞辱,用善良撑起了我爸活下去的天空,撑持着人口逐渐多起来的家庭。

从那时起,您借助自己闺中时练就的手工,绣枕头顶、做布老虎。听隔壁的婶娘们说,似乎总能看到您屋的灯亮着,那油灯昏黄的光里,晃动着您的头低手动的剪影。那时,做这些东西换钱,被抓住,是要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帽子的。您只有选择狗眠人睡的时候,飞针走线。困了,就靠在墙上或窗台眯一会儿。您曾说您从不敢沾枕头,怕一沾,就睡着了。您强撑着,为了那一个又一个降临这个世间的孩子能吃上饭、穿上衣,您一晚上,就能用那根细小的绣花针,把本来凌乱的五彩的丝线,变成孔雀的屏开、鲤鱼的腮动、牡丹的瓣香……及至后来,哥姐到了上学的年龄,因爸的原因,哥姐被阻在校门外。您牙一咬,拖儿带夫,一家八口去了牛车轧雪,吱嘎作响的黑龙江的一面坡。越县跨省,千里之外的或流放或垦荒的人,不认得枕头顶。但您凭借绣凤欲舞的巧手,很快揽得给哈尔滨戏装厂做蟒袍凤衣的差事,组织几个及至后来的二十几个人,厂里厂外您不惧风霜。

记得,那次您是裹着一身寒冷回的家。我给洗完脚歪到那儿就睡着的您剪趾甲,不小心剪出血来了,我心一惊,可是您竟然没有醒。我一下子眼里盈泪,继之簌簌而下:我知道,您这是冻的,冻得脚已失去了知觉。透过眼中的泪,我看到您自然卷曲的头发里,已掺杂着成批的白发,旗帜一样,诉说着劳累和困苦有着怎样的不近情理。您给别人没日没夜地穿针引线,绣出皇帝的帅气与威仪,皇后的美丽与贵气,只为了换来孩子的身上不冷,肚中不饿,以及学习的桌上有本子和铅笔。而您一双鞋穿了二十几年,即使铁打的脚,在这冰雪如铠甲一样裹严了的北方,您在北风丝溜溜乱窜的土地,从早站到晚,也会从上到下的凉透。即使这样,您也是看不了比您苦的人。那个雪天,当您把五元钱塞给来找我上学的霞时,霞瞅着自己露着脚趾的单鞋,哭着不接。您说“去买双棉鞋,孩子的脚不能冻坏,那是一辈子的事。”您知道,霞没了爸,只有一个瞎眼的妈。

雪落过多少次您的头顶?您一定不会计数,您也没有时间去计数。几十年的雪落雪融,那家里的暖屋热炕极少属于您。是您不喜欢吗?我知道,是您没有时间来享受。您的时间都被日子的艰辛攥着了,牵住了,捆紧了。您只能凭着一双脚板,努力为一个家,去驱逐黑暗迎接黎明。那冰雪路面滑倒过您多少次?摔得哪里怎样的疼痛?您从不提起,我们谁也不清楚。那没膝深的雪,阻过您多少回?它们是想让您歇一歇,可您,总是微笑着拔出腿,带着满鞋的冰凉,去继续为您小燕儿一样的孩子们,寻找果腹的高粱玉米。

多少次,雪也许看您太累,掀翻了您拖货的车子,裹了您,不由分说想带您到天堂。可能是在高高的天堂之上,您有意识地低头下望时,看到了地上,您一串张嘴等食般燕儿似的孩子和那低头走路的丈夫,您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您也许向上帝说尽了好话,又谢过雪的好意。在雪无奈叹息之时,您又回到了您那还没法割舍的茅檐之下。抱起跟狗睡在一起的小儿,摸摸泪挂腮边的小女的头。又拿起大儿汗湿的鞋,就着那将熄的灶火,慢慢烤热。

我们能绕您膝前身后的日子,多数只是年节的三日五日。那是我们最幸福最可珍惜的时光。那时不只是有好吃的,更有您的故事在吸引着我们。有时我总是觉得不可思议,只上过两个多月学的您,却读过包括四大名著在内的很多书,而且读过就能记住。去年我讲课时,遇到白帝城托孤的内容时,打电话问您,您还给我讲得清清楚楚。您的故事可真多,生活中的如《傻姑爷》、书中的如《刮骨疗毒》,或让我们笑得打滚,或让我们心中充满正义。兴之所至,您还能给我们唱两段大鼓书,什么《王宝钏寒窑十八载》《王员外休妻》……让我们常常听得如醉如痴。庆幸的是,妈,我们在前年用摄像机,录了两盘您唱大鼓书的磁带,这成了我们此生最珍贵的纪念。其实我知道,妈您不是神人,这些东西的获得,是您磨着我姥爷学来的,是您自己琢磨出来的,是您想办法记下来的。前年的那个冬天,您在我的家里,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您在家看书。不认得的字,就用纸用铅笔描下来,待我们回来,您拿着那张纸,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问我们。不会拼音,您就用只有您懂的标志标注。那天那个“蛮”字,您就在旁边画了一个小馒头。当时让我笑,现在想来我想哭。复杂的画不了,您还萌生了要学拼音的想法。那个夏日,我女儿跟您坐在床上,中间放着一本字典,祖孙俩白头抵黑发学拼音的专注,我怎么也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的,还有您的剪纸。您会把红纸叠一叠,不用笔勾描,只用一把剪刀,左旋右转刀釰随心游走,从这头走到那端,随着妈的微微一笑,一声“好了”。您像侍候自己的小儿小女一样,把您的作品小心地铺在桌上,又一点点小心展开,最后轻轻一抖,什么“榴生百子”、“喜鹊登梅”……一张张美丽的剪纸,就被我们争抢着,欢笑着贴在了迎接过年的门窗之上。再配上爸写的春联,我们家的年味,就总比别人家的多、比别人家的浓、比别人家的美。

在您知我生活陷入困境的时候,您总好瞅我,但不说什么。您知道您的女儿大了,有主意了,任性了。那天您似乎是不经意说的一句话“我的闺女从不倒棱”。当时我心里一热,眼就盈了泪,我明白,这是一种关心,一种爱意,更是一种激励。我稳稳情绪,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故意调侃“那是,您的闺女嘛!”。但以后每每烦心,就虔诚地把那句话从心中托出来,它就很自然地增加我乐观的心态,鼓起我生活的勇气,担起我该负的责任。妈,有您那句话,我即使在风高路黑的深夜,只身去接在学习室的女儿,也不害怕。每每心惊胆战时,我告诉自己:有妈在呢,我是去接我的女儿的,我不怕。可如今,妈,我现在什么都怕。自从看到白单覆住了您的整个圣体,我就突然觉得:我的依靠没了,我的温暖没了,我的胆儿也没了。我什么都怕了,不敢走夜路,不敢有是非,不敢得疾病。妈,我也不敢去想您,一想,我心就如针扎一样的疼,双泪涌流。甚至不敢多看与您样貌相似的路上的婶娘,看到她,我就想您,我就涕泪流淌。是因为,对那个苦累一生的您,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来得及做,后悔吗?您为什么不等我?哪怕再等四五个月,我的女儿高考完了,我说我带您去您最向往的那座佛山礼佛,带您去草原看看遍地的花朵、羊群的云朵,把您那花草铺展的聪敏的心空,再加进点新的图形和色泽。甚至不再怕影响了女儿学习,把电视的声音放大;打开咱们的话匣子,把您知道的南朝北国讲讲。妈,您现在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心愿,等有时间了,我们用两天、十天、一个月,把您一生的经历给我说说。虽然我们母女相伴了这许多年,但我小时不更事,大点后四处求学,结婚生子后忙于育儿和工作。我知道的您,也许是您经历的千万分之一。您说您的女儿是作家,那您女儿的第一个要写的就是您。您的勤劳、您的善良、您的聪慧,您的坚毅和您极深的涵养,该留下来,留给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我们是您的儿女呀。

一把泪水一把汗,您掀过一个个拮据得沉重的日子,扯大一个个懂事或淘气的儿女。在儿女都有了儿女之后,您本该歇歇了,但您心比脚快,牵挂完这个儿女,又牵挂起那个孙儿,您还乐此不疲。近些年来,您越来越满足,甚至有点骄傲情绪,“谁有我好啊,想啥有啥。我算了算,我的孩子们,有了十二个大学生了。”您掩饰不住心底的欢喜。我们劝您要谦虚,您居然故作不乐意“我不是没跟别人说嘛!”之后又忙这忙那的去了。在妈的面前,我们多大,即使有了孙儿,我们还是孩子

可是,谁能想到,在那个该有雪花飘飞的上午,在那个微笑如昨的上午,在那个悄绽五彩阳光的上午,于我们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您就为您忙碌的一生,用八十,打了一个微笑的结,坐成一尊佛的模样。

人都说您真去了天堂,天堂也下雪吗?那里的雪,冷吗?如果冷,妈,您千万别再那么硬撑着,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把您留下的勤劳与善良、聪明与好学、慈爱与仁德,化作一种行动、一种力量、一种品格,好吗?此时,我双手合十,祈愿雪儿是朵朵白花开,暖暖的,在一辈子爱花的您的周围,暖暖的拥着您。

【作者简介】叶子,本名韩叶。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有报告文学《建昌有个跑儿先生》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等六家报刊社联合举办的“共和国之声”征文比赛中获三等奖。有散文、诗歌发表在《鸭绿江》《海燕》《诗潮》等刊物上。散文《枯萎的蒲公英》被选做全国中考阅读文。

“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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