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野生的紫藤

在紫色的泡桐花笼罩着山麓上的一个个倾斜地趴在高地上的村庄的时候,这丛同样是紫色的紫藤,野生的紫藤,给人的带来的欣喜,不仅没有因为与泡桐顺了色而打折扣,而且还因为其野生的性质而让人惊叹。

从来都是在公园里,在藤架上看见紫藤,从来没有在野外环境中看到过紫。以至于早就认为紫藤这种花只能是人类圈养的被驯化以后的花了,不可能再在自然环境中生长了。

李白所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也许还有可能是野生状态下的观赏,自那以后,大致就只能在庭院里关着门看了。而现在,在人类号称已经主宰了自然的现在,发现这丛紫藤甚至不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地,居然就在不远的地方!在稍微离开大公路,稍微离开人群的山麓小径边上。

这丛野生的紫藤生在山麓上的土坡地带,山石已经不见,从此向下,一直到广袤的平原和遥远的大海,都是黄土的天下。在这个山石和黄土分界点的位置上的土坎上,在一条沿着绕山转的水渠的小公路边的下的土坎上,距离乡间村子外边总是司空见惯的一堆堆的垃圾不远,就是它匍匐在地又一直跃跃欲试要蓬勃而起的婆娑身姿。

这丛野生的紫藤曾经照临过每一个过路者,年复一年地在无数次与人类的遭遇之后依然茁壮天然,真是个奇迹。

紫藤那些蛇一样的藤蔓有着原始森林里一样的曲虬有力的拧转的模样,那内在的力道一直在努力向上,等到无法承载自身的重量的时候才不得不被重力拉着向下;因为没有可以攀附之物,没有可以依托之树。它的姿态和它的花都是匍匐着的,其生长只遵循着普照阳光的法则而不会刻意展示展览给人类。最多只有一个自身枝条互相搭接起来的棚构,稍微隆起便借着土崖的地势,垂了枝条向下而去了。这种姿态保证了相当的隐蔽性,只有路过的人才会看到,稍微远一点便很难发现了。

实际上,有意无意地,紫藤藤蔓生长的方向避开了人们行走的小道,也尽量避开了人们的目光,它一直在转而向着土崖下面的悬空的空间发展。悬空将直立性很好的黄土崖上斑斑点点的可疑的孔洞遮挡住,让自己的花花叶叶成为覆盖在各种小动物家门口的阴凉。

这时候,这一年的这个四月中旬的上午,这丛紫藤正生长得非常茁壮。葡萄串一样的一大提溜一大提溜的大花,甜蜜馨香,吸引来的不是蜜蜂而是大大的牛蜂,也只有大大的牛蜂才和它们大大的甜甜的花朵相配。它们比蜜蜂笨拙颟顸也庞大壮硕的身躯,都与紫藤大大的葡萄一样的花朵像是一家人。而它们嗡嗡嗡的集体飞翔的时候的鸣响,即便对人类也是一种不大不小的威胁,形成了对紫藤的一种有效的保护。这种天然形成的植物动物的互生关系,在这丛野生状态的紫藤身上表现得非常标准。它不是孤零零的存在,它有着我们可能看不见发现不了的生物链中的重要一环的结构位置。即使不作为关系中的元素去看,它作为一棵硕果仅存的花的美,在我们人类日渐富裕植被却日渐贫瘠的环境状态中,也弥足珍贵。

但是,因为在路边低矮处,它处于一种随时都可能被铲掉的危险位置;以生产建筑的目的铲掉或者以修路的目的甚至绿化的目的铲掉,周围的水库钓鱼农庄饭馆之类的商业建设已经一个连着一个,下一个说不定就会选址此处。以建设为名义的破坏随时都在发生,人类自己的历史遗存尚且不在话下,一丛野生的花就更不会被任何人维护了。

不过,这丛占地面积很大的紫藤,所从生长的位置实际上正是它能偶然地存活下来的直接原因。因为地势倾斜甚至可以说是陡峭,而土坎上正是一条下到沟里的田地上去干活的小路,只能走人不能走机械的小路;所以,这个位置对人类来说完全是无用之地,不能种植也不能行走,任何车辆行人也都妨碍不到。它就长在了那里,硕果仅存地一年一年地活了下来。

当然这一点也不能保证它可以在这个惹不到任何人的位置上继续活下去。被毁灭的更大的可能是像在人类社会中更经常发生的那样,被以没有目的的目的铲掉,仅仅因为它是一丛野生的植被,占地面积还很大;甚至仅仅因为它在开花时节里很美、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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