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即是永别——龚滩拍摄记

题记:2006年,赶在龚滩古镇被全部拆除之前,我拍摄了她最后的完整样子,2007年初我又去拍摄了拆除中的龚滩。
2006年夏,同学秀花带着另外一个美女来重庆,干完了公事就要和我干一点私事儿,于是我们带着那个美女就赶往龚滩。没有想到这一路多艰险,山高水长:为了拍摄乌江画廊,我们选择了沿江的老路,不但走上了因乌江电站工地开挖而严重损坏的道路,而且还遇见一次严重塌方,堵在路上几个小时。然后,我们在深夜12点迷路了,我开着车在没有半点天光的山顶上兜圈子……二位美女华容失色——其实我也没看见,因为道路险隘极为难走,一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
大约挨到2点中左右,我们才来到这深山里的古镇……
正文比较长,你可以跳过看看后面的照片。
由于匆忙,我没有记录拍摄细节,只是后来在整理照片的时候,想到它马上被拆除,有了一些情绪,化作了长长短短的句子,算是一种祭奠。
新修的龚滩我没有去,道理很简单,因为看过原始的样子,不愿被新样子吓着!
初见即是永别

大约是两年前,随一个会议组去边城凤凰,经过重庆酉阳的时候,一个摄影家兴奋地说起龚滩古镇。散会后,大家各自纷纷离去,我也因为教学任务而匆忙返回,只有那个摄影家,独自扛上机器去了那个令她兴奋的地方。
对于龚滩其实知道得很早。十多年前,一本由浙江出版社出版的《老房子》的大部头摄影著作中,在谈到土家民居的时候,即是把龚滩的建筑作为代表来推崇的。由于自己不是搞建筑的,对此便不甚了了,也没有在意它的独特之处。想起当时摄影家兴奋与向往的神情,总觉得应该是有点什么说道的。及至今日,龚滩成为了一个话题,我才猛然觉得当时的确错过了什么,是该去弥补了!
这个关于龚滩的话题是和乌江即将建成的电站连在一起的。
乌江本来就不是一条普通的河流,它穿越贵州、重庆的崇山峻岭,从云贵高原一路跌落下来,势不可挡!渝黔交界处的黔江、酉阳,由于是大娄山的余脉和武陵山脉的接缝处,喀斯特地貌特征十分突出,乌江到此因而峡谷幽深、迂回婉转,流径竟成为画廊一般的美景,其间有近百公里的流域就被人们直接叫着“乌江画廊”了。少数民族的杂居,山地河谷的生态赋予了她摇曳多姿的文化,远近闻名的土家摆手舞、芦笙舞、铜铃舞以及花灯、傩戏、山歌,千百年来沿着江水的奔腾而蓬勃发展,使土家文化蔚为大观。那些山岭河谷之间难得的坡地上,就长满了文化的青苗,一茬茬地生长着,有些孤独有些骄傲地面对逼仄的天空。幸而,那些不屈的人类文化学家开始了对这片土地的关注,也许就在不远的某一天,这些寂寂无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终将以一个整体的姿态面向世界了!
阿蓬江注入乌江
乌江自由奔放而又婉转多情。由于她深处峡谷,所以至今很少有乌江水患的记录,在我眼里,乌江就是一条养育文化的河流,她的贫瘠与丰富一切皆可纳入文化的视野的,只是她沉默得太久,时间以千百年计算!
就在这里,在重庆酉阳境内,那条名字很诗意的阿蓬江注入乌江。阿蓬江是一条奇妙的水流,其水清至深蓝、其状险至坎坷,几乎是辟开山岭而来。一次阿蓬江山洪爆发,居然冲垮山岩堵塞江口成滩。此地土著多龚性,土家人取名走简洁之道,这滩就直接被命名为龚滩了。那是在明万历年间的1573年,距今已经400多年了。
龚滩兴起为镇的历史,现在似乎已不可考,而现存的建制资料也多有出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她存在已经达1700多年,因为三国时候这里已经设县制了。而她的独有的建筑房舍,那是从宋代一直修到当代的1963年,也已绵延近千年!
那年,我们就是沿着这样的路开到龚滩的。
好一个龚滩。
乌江至此,左岸是耸立的峭壁,自水面升起高达千米,右岸是起伏的缓坡,龚滩古镇就在缓坡上沿江而建,绵延3、5公里。一条3米宽的青石板路穿镇而过,蜿蜒曲折,石板路的两边的那些人家与店铺,房屋多以木板建成,风雨侵蚀的痕迹就在这些木质结构的房屋上留下来,向每一个外来者诉说着她的优雅与风度。
由于地势的限制,加上山区多雨,龚滩房屋建筑多倚重山岩的支撑,面江的房屋全部采用木棒支撑,使楼体悬空而出,形成特有的吊脚楼,房顶一律是斜山瓦顶,以穿斗梁与木板壁连接,窗户大多雕花繁复,玲珑剔透,一派古雅姿态。
如从江滩仰望,龚滩古镇凌空飞架,横越半山,状若飞腾而起,其动感俨然,其气势赫然,吊脚楼撑木从崖底巨石上密密排开,竟成一个冷严的阵仗;如从背后山上俯视龚滩,则见瓦顶田列,高低错落,有小院围筑,有花木扶疏,黑灰的瓦顶与身旁青绿的江水形成绝妙和谐。如若只是由此认定龚滩是渝东南建筑的代表则又误会远也,沿石板路溜达而入,不曾料到的是,你会看见在这个武陵深山的土家古镇,上海里弄的石库门、徽派建筑的风火墙、西北平遥大城的高墙深院居然也在此并列同现,实在让人不知作何理解。至于那些巨石垒就的屋基围墙、梯坎断垣,多借山势盘桓,时突兀、时隐匿,莫不深沉厚重,匠心昭然……
现代人对龚滩美的认识,大约应该从吴冠中算起。画家偶过此地便恋恋不舍,随即年复一年带领学生到此写生作画,那些画卷播散开来,外面世界始惊于其美其俊,追逐的脚步乃纷至沓来,青石板街上由此屡屡响起寻幽的足音,古镇,终于被唤醒了,开始了对外界的张望:原来那经年穿梭的小舟,是到长江到大海,是到遥不可及的世界!
今天,与古镇对视,惊异中多了一份渺茫,因为想到了她的命运。
当一个生存的场景变成审美的对象时,我们认为是它价值的提升,而当我们想再次提升价值的时候,或许带来的是毁灭。龚滩正是如此,我开篇所说的她成为一个话题,就在于乌江电站的修建,水位上升,这个古镇就面临了彻底毁灭的命运,2007年初,古镇将全面拆迁。对此,我们往往是无能为力的,如果说这是因为人类的欲望使然,那作为言说者的我因为是这个人类之一员,当然也就失去了对欲望指责的资格,只是,谁来预算她未来价值的损失呢?随着科技的发展,那几度电的问题会有多种方法解决,而古镇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由此我们还可以联想到那自由奔放的乌江,从此被人类锁住,再也没有了她固有的姿态了……
所以,我去了,拍下即将毁灭的古镇,算是一个告别。拍着拍着,心中不免悲凉起来——这个地方我可是第一次来,然而初见即成永别啊!
——2006年3月
(注:该组龚滩古镇图片有些已于2007年《东方航空》杂志发表,现在选择的大多为未发表的部分

2006年3月第一次去龚滩

秦惠王灭巴,巴子部落中的一支,沿着这条江自枳州(今涪陵)溯流而上,踏上漫漫流亡路……

在我们的对岸,是这绝壁栈道。他们在岩壁上开凿,延伸的是不死的梦想。ke'yi 想象当年他们在阳光下俯身成弓,拉动漂浮的命运……这坚韧的道路,如今已尽剥蚀、废弃。

明万历年间,山洪爆发,山峦崩塌拥塞乌江成滩。因当地居民龚姓居多而名龚滩。那些外迁来的巴子民先前住在对岸的山岩洞里,由于和土家交好,向当地人传授耕种和建筑技术,后来就一起建起了这个古镇。龚滩成为渝东南地区最典型的民居建筑群落。

像标准照一样

撑起身段

目睹江涛和风云

刻写历史

终于在一个遥远的早晨

发现这片瓦顶

发现那个等待的阿娇和飘过的红衣衫

她的祖辈在这里筑庐未巢

已经好多年

从清晨开始

走街串户的声音

就没有停息过

吸取江水

或者菜担悠悠而来

卵石巷的尽头

发生着命运的故事

随穿堂风而来

把石头磨亮

再呼啸着离去

沿着这条路

很多人来了又离开

回想酒旗迎风流泪

把盏南窗

或者不言不语

这是故乡的馈赠

多少人采撷过你的色彩

多少人弃之如敝屣

我也不能记住

因为倦怠

哦  这是我的豪门

一个跨越的姿势

年轮和纹路

诉说了我的远离

和归来

阳光像历史

把我烤成炭红

我在等待你的抚慰

冬天来临

无人捣衣

在这里送别

已是我多年的习惯

记得那年

我把杏叶洒落你发间

你就开始疏远这台阶了

哪怕给我的只是

一个逼仄的天空

我依然觉得你貌美如花

从这个角落出发

是我们的前世今生

我随便贡献一个瓦顶

就栖居了一片生命

那些顽强的细节

隐藏在勾连的处所

无人可知

我想我已经活够了

或者你已经厌烦我了

你把我的根拔掉

让我裸身面对江岸

我死去, 不仅仅是躯干

我曾在祠堂前

倾听伟大的声音

当我累累而果

那声音杳不可察

从祖辈开始就在此编织

如今大水起来

努力做好最后一单生意

绚烂的过往无足挂齿

想想明天在哪一片土地开花

谁将再次目睹

谁会挥起镰刀

很早的时候

我就靠仰望天井

打发自己的童年

渴望蝴蝶一样穿花而过

但无法刻画自己痴迷的形象

我毫无意义的生命

只是众生的配角

绚烂从不属于我

只有在多情的目光下

我才是独特的存在

并不是所有的排列

都如此具有风度

如果不shi 等待归来的游子

和远嫁的女儿

你来把我摧毁

老命殊不可惜

有多少种生命

就有多少种花样

这是我的本质

为什么一阵利益的旋风

要我从此根绝

在我的宫商角徵里

和谐地上上下下

高低

对位

也许单调

也许辉煌

风吹过

雨淋过

至今无人采摘过

我开得艳了

我开得厌了

你还没有出现

我丰衣足食甘甜如饴

我款待天下的过客

问候万千的游魂

那些失意的如意的人

绝不允许你

把我掀翻在滔滔大潮里

想象一下

那眺望的吊楼

千帆数尽

千行泪尽

离人不归啊我的乡土

整天看那些民间匠人雕琢

把你的年华装饰得花样繁复

你的小辫后

就有了官家的彩礼

和我在对岸的哭泣

再也不见鸽子飞过

那些寂寞瓦顶的凄凉

只有我和小鸟明白

淹没那天

一定有无数失去方向的小船

漂浮……

现实这样残酷

每一个刻度

都是我生命的倒计时

我已经伤痕累累

你来拿去

2007年1月拍摄拆除中的龚滩

那天早晨醒来

大地颤抖

那个铁家伙碾过我的家乡

和刚刚升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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