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何用?

十年前,有一个学生毕业的时候,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老师,你还是有点用处的。”这句话颇耐人寻味,一直在我脑子里回旋。每年迎新生做专业介绍的时候,我都会问学生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老师,你会怎么想这句话?”

有人说,老师你一定会比较失望。

有人说,老师你可能会比较生气。

还有人说,老师你可能会比较高兴。

其实,我现在也搞不清楚这句话对我的意义,特别是这几年那个学生已经在行业里干到了相当高的水准。我们还保持着联系,但关系的性质已经发生了些改变,她对我的尊敬已经完全从专业上剥离了,可能完全是一种基于道德层面的认可。多多少少,可能还有一些对老师的怜悯:可怜的老师,你已经远远地被我甩在身后了。

我感觉,她当年说我“有点用处”也是照顾到了我的自尊心,完全高估了我的作用。“有点”是多少?百分制一还是百分之十,我为她做了什么足以能改变一个人的素养、能力?

特别是现在,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有学生寻声而来。让我欣慰的是,这些孩子们见到我已经诚实了好多,不再说什么感谢老师的话。只是会说起对我当年的记忆。有些细节,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想,我仅有的那点用处,估计也是一个他们过往记忆的一条线索而已了吧!如果谁说感谢,那一定很虚伪。

我一直在想,我的那点“用处”到底是什么?

是否对很一些人干脆没用,有我没我都一样?

或者还有可能成为一些人自我成长、自我发展过程中的绊脚石,有我还不如没我?

我过去经常试图让学生打下牢固的基础,为未来做储备,可到头来发现,老师教给学生的很快就还回去了。有的是在毕业之时,有的更是在考试之后。能够记住老师姓什么已经算不错了。“要给学生一碗水,教师要有一桶水”,我看是一勺水也给不了。科学一直都是用来证伪的,知识本来就没什么用处,也无法积累,一旦写成书本,就预示着落伍了。想想我们要解决的眼前的问题,用到了哪一部分知识?鲜活的管用的知识都在实践当中。随学随用,我们不是一直这样解决新问题的吗?

我还曾自豪地说,我们的学生有后劲儿。敢不敢问一下学生,那后劲儿从何而来?为什么在学校里平庸,到了社会上却开始施展,学生的前劲儿哪去了?看上去是老师为自娱自乐找到的自我安慰。我的用处到底是在为他蓄力,还是用框架憋住他的前劲儿?学校,如果不能认清自我,极有可能成为扼杀兴趣、造就无能庸才的标准化模具。只有自学才是学习,只有主动学习才是学习。奖励和惩罚从来都和学习没有半毛钱关系,它日渐成为一种控制手段,用分数试图为知识称重,就是要把人训练成听话的猴子。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看这几条,我是一条也做不到。我自己还在不断摸索人生之道,我有什么道,我能传什么道?授业更是笑话,如果我和学生比赛生存,可能我是最先饿肚子的。解惑多多少少还有点,但是专业上的解惑老师的作用顶多也是比书本方便一点而已,而解人生之惑的时候,学生都半信半疑。我从来就没有认同过这句话。所以,每听到“我立志要成为一个好老师”这句话时,心里都会拂过一阵寒意。这是一句非常危险的话语,危险在他可能成为一名享受知识传授和讲台表演的老师,引导学生沉溺于寻找一时建立在虚幻的喝彩之上的自信,而不是静下心来充实自己。

十几年来,纵观那些“学业有成”的学生,无不是保持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之思想,敢于跨越禁锢他的栅栏。即使是那些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实际上早已用过人的勇气开始寻找无人敢于涉足的疆域,同时还在用高超的智慧维护了老师和学校的权威和尊严。把这些天赋秉异的孩子放在社会,他们真的会变得一塌糊涂还是更加卓越。我的用处何在?

为了找到答案,我只能循着自己成长的路,想想在那些人生的节点上,老师为我发挥了哪些积极的作用。我发现,只有一点是任何一个职业所不能做到的,那就是不离不弃的爱心。

一只小马驹,母体把它生产出来,几分钟后自己就站起来吃奶了。而在所有的哺乳动物中,只有人生下来光靠自己活不成。人类是发育不完全的早产儿,同时也是成长期最长的动物。造物主为什么造出这么个物种,一方面自身难保,却还要去牧马。因为弱小,我们得到母亲无私的爱。上学后离开父母,自知弱小,我们对万能的老师充满了爱戴和崇拜。直到我们超越了老师,依然对他给予我们的扶持念念不忘。一切的缘由,就是因为对处在成长期弱小生命的爱。这爱的源头,便是对弱者的同情,以致他们犯了错,迷了路,都不离不弃,引导他们自己悟道、自己学业、自己解惑,并学着老师的样子,传承这份特有而珍贵的情感,认识自己以及生命的意义。

把孩子扶上马吧,他们将策马扬鞭。

读《吾国教育病理》有感。

纵观历史,横看世界,这本书从社会学、心理学角度分析教育之病理,不断拓展这我的眼界。尽管作者犀利的笔锋剖析宏观的教育问题,但是于我本人却在不断地反思自己的教育策略。这是一本真诚的书,它没有表达不满,而是像一位睿智的妈妈一样,耐心地回答孩子们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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