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周刊||王保友：在黔西，乌蒙山腹地
作者简介
在黔西，乌蒙山腹地
（组诗21首）
1 乌蒙山，影影绰绰的背影
夜宿，白马村没有白马的影踪。
夜深人静，终于，等来乌蒙的初雪。
啼鸣的雄鸟，将我从梦中惊醒。
睁眼看到的，依旧是近处的草海湿地
远方的乌蒙山，影影绰绰的背影。
2016年10月25日，子夜，于贵州省威宁县
2腥膻覆盖的坡地和山岗
羊种场，看不到羊。弥漫的腥膻，整整覆盖了
几道错落有致的山地，几个低矮的山岗。
老猪脚火锅的招牌，在风的吹动下，叮当作响。
2016年10月25日，子夜，于贵州省威宁县
3初访威宁岸觉寺
难得住寂寞和清冷的，不仅是金身的佛
简陋的僧舍，诵经的背影
苦海无边，回头才是归来的岸
石头会变软，铁也会生锈
面向先觉先知的佛龛，合掌祈祷
寂静，从山顶蔓延下来
汇入浩淼无边的草海
2016年11月30日
4对威宁自治县金钟镇水营村的一次慈善访问
放下米，食用油，给失独的老人；
送上去漂亮文具，童话国的画本，几件棉衣
给脸上挂着鼻涕的孩子。
他们，和他们裂缝的土屋，简陋的灶具
朴素的脸，露出黄斑牙的嘴，粗糙的手
都有了阳光的温度和气息。不知道
什么时候，我的泪，砸得脚背生疼。
2016年11月19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5看见陌生人的镜头，就拼命躲避
在乌蒙山腹地：看见陌生人的照相机镜头，对着自己
就惊恐，拼命躲避的孩子。像一只只受惊的小羊羔
倒退着；像一粒粒蚂蚁，被庞然大物的阴影
笼罩；像一只被追赶的山鸡，拼命地
扇动翅膀，在逼仄的山路上，逃窜。
我示意，大家停下脚步，关掉照相机的镜头。
2016年11月19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6在颠簸中，经过一个名叫夸都的山村
都不再说话：屏住呼吸，看脚下的道路，弯来弯去
折来翻去。间或，迎面遇上几个赶集的妇孺。背着书包
走好远山路，去上学的孩子。还有几片葱郁的竹林。
2016年11月19日，凌晨1时，于贵州省威宁县
7叙事一场乡村葬礼
被葬礼送进棺木。棺外的人，听不到她的呼吸
但，还是等来了那个黑衣人，远远地
站在一座大山的背影里，跪倒，脸上写满忏悔
棺椁内的她，流下一行泪水
2016年12月3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8镜头下惊恐的孩子
无意识中，我把镜头朝向她们
----两个山里的，五六岁的女孩
衣服脏污，小手黑黑，但她们的眼睛
是透亮的，清澈的，像脚下流淌的溪水
她们，惊恐地躲避着，倒退着，如临大敌
我摁下快门，将她们摄进再也躲不出的镜头
2016年12月3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9留守女孩王某
父亲出车祸死了。母亲改嫁。
奶奶瘫痪了，爷爷用两亩山地和叹息
照料着她和她的弟弟。
破旧的家，裂缝的土屋
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屋门口，凳子上，一架电子阅读器，是新的
我们来访前，她正练习英语的发音
2016年12月3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0清真寺的主麻日
朝真殿。穆斯林的主麻日----戴着白色圆顶帽子的回族男人
戴着头巾，裹严发丝，只露出脸部的回族女人
脸上，都布满阳光，像伊斯兰经文。
2016年12月4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1黔西高原山地的乌撒烤茶
想了一想，不禁将烤罐，吊在噼噼啪啪燃烧的
篝火之上；想了一想，捡起几根枯枝，添在火焰之上
想了一想，把岁末牵出的故地，投进罐里
慢慢地，一边加热，一边晃荡。
晃晃荡荡中，那些距离中原千里之遥的
乌蒙山的茶树叶子，由绿变黄。
一壶滚烫的沸水，浇上去
乌撒高原山地，喷薄而出，炒豆的气息
苦苦的味道，扑鼻的茶香。
想了一想，真想揣上，热乎乎的烤罐
骑上白马，一路驰骋，奔回黄河北岸的故乡。
2016年12月9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2威宁杨桥湾水库
四面环水的水库，就是乌蒙山腹地
生养的，碧波荡漾的情人
选择终生厮守，不回避湖心岛
不回避苞谷飘香的深秋
2016年12月10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3坐在草海边上看夕阳落下
坐在草海边上，看一轮冬日的夕阳
渐渐地，把自己隐藏于湖边，安静的山岗
整个过程，不声不响，不让候鸟一般
避寒的我担忧。不告知，湖里栖集的
黑颈鹤、白鹳、大雁、野鸭等百鸟水禽
以及布满湖水的水生高等植物
像我一样，怀念故土豫北的，还有黔西高原
草海边，盟誓的海菜花，蒲草，水葱，紫萍……
2016年12月11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4带着虔诚，去往天堂
你逝。你种下的那株核桃树
也折断，几根粗大的枯枝
没有征兆。你，不给老屋坐落的山塬
有任何的准备。甚至，不给丝毫的暗示
那道门槛，踩凹久远的年头
却在最后的时刻，绊倒了你
----阴谋，总是躲在暗处。
你在最后一刻，骂了一声自己
----小心脚下，小心隐藏身边的杀机
“带着虔诚，去往天堂与灵魂相会”
2016年12月11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5留下一地羽毛，作为留念
一株树，脱掉叶子，裸露粗壮的树干
没有方向的干枝，乱发般布满天空。
我把鸟巢，置于树冠。目睹，一枚鸟蛋，孵化，裂壳
爬出来的稚鸟，晒干翅膀，腰肢舒展，然后升入蓝天
留下一地羽毛，作为留念。
2016年12月26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6再坚硬的核桃，也会被吃掉
为着避免被伤害，它们裹着一层青皮生长
它们用坚硬的外壳，作为盔甲，还是被秋风摇落
我们，用石块、锤子、斧头、剥核桃工具
破坏它们的外壳，完整地取出它们的内脏
哪怕碎成几块，也舍不得丢弃，用牙齿咀嚼
以胃酸腐蚀，营养我们的身体，滋补我们的大脑
再坚硬的核桃，也必须被我们，一口一口地吃掉
2016年12月27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7种植喜欢的多年生植物
卑劣地种植，以自己的好恶，种植我们热爱的草木
只种温顺的柳，和不长刺的灌木，要草地四季常绿
花朵还要丰硕，开五颜六色的花，散发必须的芳香
“我们，无法治愈我们的欲望”，就无耻地嫁接和改造
用机械挖土，用刀具切割茂盛的树冠，无视植物的根茎
流出的血液，继续卑劣地，种植喜欢我们的多年生植物
2016年12月27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8以香樟树作为一个话题
香樟树的怀孕，也是从嫩黄的孕囊开始
多胞胎分娩，密密麻麻的一个大家
众多的兄弟姐妹，密匝匝散发幽暗的香气
我们，敏感，有些多疑和固执，
想把能够掠取的东西，都攥进怀里
更不愿意，遗失过去。
不需要问。因为，我们感觉到了分蘖
使得整株香樟树，都沉湎于往事
我们缩小，缩小成香樟树的叶子
树冠，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从来，不曾走出过扎根生长的院子
我们，把身体染得碧绿
------像打翻的颜料瓶
一副得意，满足，居高临下的样子
让小鸟，挨着我们的身子
吱吱喳喳地叫，嬉闹
不回避雄雌之间的交配和恋情
让风，掀开我们，翻动我们
摇响我们。哗哗地唱起情歌
2016年12月27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19沿着天堂的阶梯，向上
安静地，坐进基督教堂
与十字架上的耶稣，双目相望
以他传播的苦难和救赎
洗去，我骨骼深处，连绵不绝的的忧伤
更多的灵魂，沿着天堂的阶梯，向上
隐却了走向。
“再不说出我的爱，就老了”
----牧师虔诚的脸，现出甘露，在内心涟漪和荡漾
2016年12月28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20山楂树适应了山地
我不允许，你们操着不屑的眼神
侵袭，这一方闭塞的领地。
不允许，你们，向山楂树上
微酸微甜的果实，发起攻击。
不允许，你们，对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红果
宣泄鄙夷。
它们，适应了山地，离不开山里刮过的坚硬的风
就像一群走失的孩子。
2016年12月30日，凌晨2时，于贵州省威宁县
21杀 羊
跨年之际。在乌蒙山深处，一个叫金钟的小镇。
一口利刃，捅死一只温顺的黄羊，滚烫的羊血，
瞬间注满一口大盆。一勺勺滚烫的开水，浇上去
一口尖刀，趁热，顺势，刮剔，烫熟的羊毛。
先是羊腿，再是羊肚，羊身，羊脖，羊耳，羊蹄。
似乎接受神谕。生前和死后的黄羊，整个过程里
不跑，不闹，不踢腾，不流泪，不喊，不叫。但，眼睛
瞪得像两盏红色的灯泡，被屠杀、分解后，尚未熄掉。
2016年12月31日，于贵州省威宁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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