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平：电梯里有鬼

电 梯 里 有 鬼

  重庆  李玉平

　　

1

月黑风高，住在三十层楼，风灌进来，穿堂而过。挂在屋里的风铃因风而动，今夜的风铃非常奇怪，响声很诡异，好像赶尸人摇响的招魂铃。

三十层楼，"高处不胜寒"此话不虚，越往高处就感觉楼宇是竖立在空气中的岛屿，让人产生荒芜的孤独。

望下去，世人如蚁，车如甲壳虫。

芸梦住在三十层楼靠电梯的房间，她正在切菜，灯闪了一下，她感觉整个楼宇好似海里的岛屿漂移了一下。

刀就差点咬了她的手，听到有电梯升起的声音，这种声音好似肠子在自己的身体里摩擦蠕动，哐当一声停了下来，与人放个响屁差不多。

侧耳静听，电梯门开，似乎有脚步踏在地上，一团模糊的人影径直走进来，穿过堂屋拐个弯，消失在了卫生间。

急风知劲草，此时风铃响得更紧，像拉响了警铃。整个楼宇的狗都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远远近近遥相呼应。老家死人之前的晚上，那些狗也会这样，一只接一只的呜咽，像哭。

狗眼看人低，因为它们接近地气，有灵性，所以能看到人类所看不到的东西，例如出窍的灵魂。芸梦感觉后背有一团影子逼近，冷冷的带着寒气。

脊背上仿佛爬过了虫子，冷怵怵的，脖子上的脑袋扭面筋样先转过来，依次是上身下身和脚，像在表演一段木偶舞。

什么都没有看见，余角的视线就瞥见一团黑飘进了卫生间。"海生，"芸梦咋呼呼的叫，因为害怕声音显得尖锐，尖锐得仿佛刀刃刮过青竹的表皮。

鬼也会被这声音吓一跳，除了风声铃声，还有穿越而过的风像布袋样裹挟走芸梦的叫唤声狗狺声，四下里什么也没有。卫生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那声音似针尖撞进她的心脏，她心脏痉挛了一下，人也跟着跳了一下。

谁？海生？不可能，他刚去上夜班。芸梦脚下像生了弹簧样突然扑向卫生间，就似被从地上拽起来的风筝。

打开门，卫生间有件衣服，短襟前黑后褛空的白色连衣裙。那件衣服展放在地上，仿佛一个金蝉脱壳的女人凭空消失。

刮台风就刮台风嘛，妈的，玩这么多气象，吓死我了！

2

这是谁家的衣服被风刮来了，看布料很旧，有种腐朽的埋汰的气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上面竟然还有点点红迹，是血还是锈？

芸梦不敢自专，也不敢放在屋里，决定交给社区治安再转交公安。

乘电梯下楼，交给保安的时候那个阅历沧桑的中年人神色大变，因为他的脸在暗处，芸梦没有看到眼里，不然也会被感染，提心吊胆。

保安看到了啥？那天半夜他看到的背影穿的衣服和这件一模一样！

那天保安值夜班，三四点钟尿急上厕所，刚好要经过电梯。看到电梯屏幕的红色数字不断的跳跃，仿佛跳水般从高到底，然后又从低到高爬升，接着又垂直掉落，电梯似乎一个打桩机不停地起起落落。

数字变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保安的眼珠就似玻璃球也滚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眼皮眨动才能跟得上节奏。妈的，这电梯见鬼了，保安揉揉眼，正要走近去看个究竟。电梯一下子在底层停住了，从里面走出来一团黑影。

面容很模糊，身体似乎一张纸，五官挤在一起非常难看，她是从电梯的门缝里挤出来的，披头散发，朝保安藏身的墙角看了一眼，目光很冷很冷，冷得周围的空气都冻结成了冰窖，保安不由自主得打着寒颤，嘴唇乌紫，背脊怵麻。

她还笑了一下，薄得像纸一样的人笑起来有多瘆人！保安一泡尿就漏了出来，热乎乎的尿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咬着牙作声不得。

与其说她在走，不如说她在地上飘，其它的物体都是有影子的，而惨白的月光照不出她的影子！她穿的衣服赫然就是保安现在手上拿着的衣服。

一件短襟前黑后褛空的白色连衣裙！

与其说是衣服穿在身上，不如说衣服挂在纸上，里面很空荡，空荡得承受不住衣服的重量，仿佛随时都会坠下来！说她没有影子也是不对的，地上移动着头发和衣服的影子！

恐惧就似空气里的蛇吐出来的信子，不断地袭来，似乎要压垮最后的那根脆弱的神经，人就要崩溃到发疯！幸好纸片人没有朝保安走来，不然会吓死。她飘过了角落，回头再望了一眼，那幽怨的眼神像能吸人的古井。

保安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发觉裤裆都湿完了，浑身瘫软如泥，半晌才绵绵地踩回去。

3

保安给业主说纸片人的事，业主还叫他把嘴巴闭紧点，不要到处放风点火，蛊惑人心。

吓得半死的保安辞了工，不想把另半条命也吓没了，不过要等到后任者接位才能脱身。幸好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到纸片人出来吓人。

而现在纸片人的衣服就在保安的手上，这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捧着一团火！一条咬人的毒蛇！

也许这也是一种证据，不为人知的命案的证据，地下的亡魂借以沉冤得雪。

想起那眼神得有多重的怨气！保安就把衣服放在保安值班室用钢蹦儿压住，经过转手了的钢蹦儿聚集了天地阳气，能以正压邪。

明天下班了就把衣服拿走，保安心想，这东西阴怨太重。

再说芸梦和海生也是刚搬来不久，买的二手房便宜到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芸梦一边进电梯一边想:刚才的事也蹊跷了，这么多人家，为什么那件衣服偏偏刮进我家呢？

真见鬼了！接下来的事真的让她见了鬼了。

进电梯之前芸梦看了下手机，时间凌晨一点钟，基本上都没有人坐电梯了。

正要关电梯门，芸梦的耳边就似蚊蚋样飘来了声音，很细很轻，像一根绳子穿过耳膜拉扯着肠胃。

"等一一等一一我一一。"

芸梦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女的披散头发，白色的吊带背心黑色灯笼裤，衣袂飘飘，跳着鬼步舞背朝着她往后退，竟然行走自如。

"现在的人为了出镜也真是拼了，这舞步跳得简直连鬼都自愧弗如，传到抖音上肯定会圈粉无数，一炮走红。"

芸梦掏出手机，对准镜头拍视频，镜头里就只看到头发和衣服在空气里游荡，似一个提线木偶，看不见肉身。

这还是人吗？吓得芸梦汗毛直炸，头发竖立仿佛离子烫，恐惧感似冰冷的腹蛇爬上肌肤，一点一点蠕动，渗入肌理，全身瘆起了鸡皮疹。

"啊一一"失噤后的芸梦终于喊了出来，尖细的声音如矛，刺穿喉咙，划破了夜空。狂摁电梯，关门，直奔三十楼。

耳边又响起蚊蚋似声音:"姑一一娘一一等一一等一一我一一。"

"让开，让开，"芸梦倒被吓出了鬼的样子，神经质的双手乱抓乱舞，样子很可怖，像凹凸镜里扭曲的影子。

电梯里有鬼！

 4

是的，电梯里有鬼，她就似平面的水从电梯的缝隙里渗透进来，蜡白的瘆人的皮肤，站在芸梦身后，还伸出像纸一样的手，去拍打芸梦的肩膀。

身后好冷，芸梦一激灵转身，差点和鬼撞个满怀。"啊一一"芸梦条件反射的往后跳开。

"别过来，过来了我烧死你。"芸梦恶狠狠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掏出打火机点燃，窜起来的火苗烧着了女鬼胸前的头发，空气中有焦糊味。

芸梦又惊又疑，女鬼用手拍打头发，结果手也引燃。"啊一一"，女鬼叫声凄厉，刺穿耳膜。这一声叫如风过山林，倒吹熄了火苗，却熏臭恶心。

女鬼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寒而慄的眼神。慢慢隐身，消失在电梯里。

鬼怕火，也怕恶狗。一物降一物，相生相克。

电梯到了三十层楼，芸梦如临大赦，溺水的人上岸的感觉。但电梯门却不见打开，芸梦的心又悬了起来，人也好像浮在空气里。

电梯的显示屏和灯熄了一下，然后又亮了，数字跳跃着如升高的血压计，人浮在空气里快窒息。电梯升高到最顶点，五十层停住。而后数字又似跳水回落，电梯以自由落体的运动下降，下降，芸梦的心也自由落体的下降，下降。

太快！芸梦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听耳边风的呼啸，脑袋里电光火石的闪过记忆，似乎听到缆绳断裂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像折断的骨头，嘎吱嘎吱。

还有能做的就是最后的呼吸和呐喊，虽然它们也很快就会消失。在电梯撞击地坑之前，芸梦声嘶力竭的叫了，尖厉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帷幕。

自由落地，没有想像中石破天惊的声音。芸梦醒了，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下。汗水涔涔，青丝粘成一缕一缕。

幸好是一个梦，衣服的事又作何解释？芸梦再无睡意，打开所有的灯，坐等天明。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上班高峰的时候芸梦就和许多人挤电梯，站在中间，眼神怪怪的看着每一个人。看得别人心里发怵，都把她当成了精神病。

到了保安值班室，芸梦就打听中年保安是否在，并描述了他的外貌特征。

"他走了，"接位的那人说。这世间就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拔起来的那个坑，很快有另一个萝卜填进去。

"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芸梦很诧异，混淆了梦和现实。

"走了两天。"那人说。

我该如何证明那件衣服的事，正如要证明"我是我"这样的命题。

5

海生下班回来了，上了个通霄，很疲惫，人都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胡子如韭菜一夜就冒了起来，脸色如灰菜叶。肯定嘛，颠倒了生物钟，本来应该做梦的时候却在做事，那得有多累。

做梦又做事，更累，芸梦就这样，醒来后浑身酸疼。海生一到屋，芸梦就粘了上去，像条巴虱子鱼。热恋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还做了个恶梦。

"我做了个梦。"芸梦说出了梦中情景，照理说人对梦是没有记忆的，它属于浅表大脑细胞的活跃，所以梦里的东西是没有色彩的。

"你从电梯回来睡了两天就只做了这么个梦？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其它的美梦嘛，比如去旅游，顺便在梦里捎带上我，免费不花钱。

这个梦里你也应该捎带上我，帮你灭鬼。你睡了那么久把我都吓了一跳，看你鼻息均匀没事才放心。买只狗吧，恶辣辣的狗，鬼怕恶狗。"

海生一边说，一边呵欠连天。芸梦没有了说话的兴趣，本来想把衣服的事一道儿也从话匣子里抖出来的，海生话里有话，不知是揶揄还是安慰，反话还是正话。

芸梦想:是要买条狗，忠诚护主，不怕鬼。

事情远比想像中来得快，没有发生在芸梦身上，倒发生在了海生身上，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凌晨二点钟，海生上班时机器就坏了，于是被安排下班。难得有这样的日子，放松一下身心，很久都没有和芸梦亲热了，心里寡淡不知肉味。

这么一想，脚步轻快了许多，夜景是用碳素红黄颜料渲染出来的印象派写生画，朦胧中带着诡谲的色彩，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藏身着一个会飞的巫婆，黑色的大髦溶入夜幕，随时跳出来吓人。

夜晚像不像一个童话故事？海生这么想，进电梯门前就用眼扫描了一下外面，园景的黑暗里仿佛有个影子，像个童话里的巫婆。

待要细看，电梯门却关严实了，开始启动。海生自嘲:怎么可能想一出是一出呢，如果想个美女也会出个美女，那我只能活在聊斋里了。

聊斋里的狐精有着骚骨的美丽，迷倒了多少书生，不枉人间风流一回。电梯的数字闪烁着飚升，海生飘然的想:睡一只狐狸和睡一个鬼有什么区别，都是幻化成人。

鬼？海生想起了芸梦给他讲的电梯的故事，心里一紧，身上毛怵怵的感觉爬上了虫子。然后就听到了从瓮缸里传来的声音，刚开始轻得像只蚊蚋，慢慢从瓮缸里爬出来，声音愈来愈高尖细，钻进耳膜钻进皮肤钻进骨头丝缝里。

"你不是想睡我吗？我来了，你睡呀。"当然声音是卡顿不连贯的，不断爬升的G调。

妈的，这样的想法鬼也知道，真是脑虫。"鬼才知道"这句话还真的诳不了鬼，因为"鬼才知道"哇。海生声音都打着颤:"别过来，不然我烧死你！"

海生摁燃了打火机，先入为主听了那个故事自然早有准备，但也更恐惧，因为往往事情还没发生，思想便进入了场景。所以人才害怕未知的黑暗，比如阴森的太平间，鬼森的荒茔。

此刻海生拿着打火机，双手捧着火焰，低着脑袋像只顾头不顾腚的驼鸟，转着圈。鬼才会上当，这也太低估了鬼的智商，鬼精更可怕。

鬼知道近身肉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你无从下手，除非自戕。"她"从电梯的底部伸进手来，似章鱼缠住海生的脚，头发脑袋手身子脚好像螺旋藻一圈一圈绕着海生的身子生长。

突然的意外让海生六神无主，第一念头就是逃，可脚似生了根，动弹不得，报警器和屏幕键够不着。眼见着纸片人像食人树的枝条慢慢爬上来，先是脚，脚腂，小腿胫，腿肚…恐惧就像蛇蔓延，离海生的眼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海生的眼晴里满是恐惧的蛇信子，吞吐着像火苗。

海生发疯的用手抓刨打砸捶，无济于事，就差点用牙齿和纸片人互撕了。身体成了战争的阵地，谁胜谁负都有伤亡，红的血和绿的血交融，像流淌的鲜花和绿叶。

声音，绝望的声音，尖成刀锋上的线刃，割破了空气，但割不破电梯的铁壁合围。

"啊，有鬼啊，救命啊，啊一一。"

在黑暗的电梯里，声音好像石头掉进水里。

6

海生，绝望的闭上眼睛，用打火机点着了自己。

一个火球在电梯里燃烧，而电梯在楼宇里，在夜幕下，似乎挂钩在弹簧上的一个砝码，上下弹跳，最后自然静止。

海生也在医院里静止了好几天，醒来后的海生却遗忘了电梯里的事情，好像只是一场幻觉。在千里之外的海生的双胞胎哥哥海润，装修电梯时却被砸死了，像个纸片人，死状很惨。

那件血衣还真的牵扯出了一桩命案，血衣上有两个人的DNA，一个怀孕的女人。女人的尸体正是在楼宇的电梯下找到的，两块预制板之间，被压成了纸片，应该是不断用电梯沉降压的。

凶手是海润，在建这幢楼宇时，结婚的海润出轨了一个少女，致其怀孕。少女缠着海润要同结连理。不厌其烦的海润杀心顿起，残忍的杀害了少女，放进电梯坑毁尸灭迹，更发指的是竟然升降电梯把坑压实。

两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声音不同。

责编：丁  松  排版：吴小平

作者简介

李玉平，重庆云阳人，中国诗歌网会员，工作之余以写诗歌散文小说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