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国：韶华旧梦——梦牵西影

韶 华 旧 梦

——梦 牵 西 影

安徽  陶明国

　　离别了故乡家中的幸福重返成都，时序已是1973年春天。在没有爱妻和爱女陪伴的孤独中，我习惯性地让自己沉浸到高度负责的本职工作中去，业余时间则让自己埋头到写作中去。日月缓缓地走过，暑假来临之后，我没有回镇江去，集中精力对我的电影剧本习作《焦裕禄》进行写作和修改，终于完成了这个习作的电影文学剧本，并把它送给了成都的峨嵋电影制片厂文学部，然后是默默地等待厂家可能的回音。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峨嵋电影制片厂那头却似石沉大海般的不见丝毫回音。但大约是在十一月份里，忽一日，有位陌生人到五冶子弟校来找我。他叫赵云鹏，四十四五年纪，他并不是峨影厂的人，而是西安电影制片厂文学部的文学编辑。我很意外。他操着一口纯正的陕西口音介绍说：“文革”开始之后的好几年里，他们西影厂停止了电影生产，现在准备恢复生产。他们厂“文革”前的副厂长、著名电影导演孙敬接受了厂里给予的拍片任务，自己决定拍一部儿童故事片，委托他到西南地区来组稿，寻找一位既熟悉少年儿童生活，又能写电影剧本的作者，帮孙敬把选中的一篇四千字的儿童题材小说《阿勇》改编为一部电影文学剧本。赵云鹏从西安到西南来组稿，第一站到成都的峨影厂。此时的峨影厂尚未恢复生产，但文学部却也收到了若干作者的投稿。赵云鹏在文学部看到了我的《焦裕禄》，发现我又是中学教师，肯定熟悉少年儿童，这正符合孙敬导演的要求，于是他就到五冶子弟校找我来了。对中国电影界的人和事还不大了解的我，那时还不知道孙敬的电影创作历史;听了赵云鹏的介绍，我才了解到，原来孙导演早年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当演员，三四十年代在上海就与一班电影明星合作过多部影片而成为电影界的名角之一，六十年代调到西影厂任副厂长兼导演;“文革”前在西影厂拍摄了由王丹凤和冯喆联合主演的《桃花扇》。现在我却有幸被他选中，真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赵云鹏按图索骥找到我，确定了我已有机会加入孙敬导演将要拍摄的一部电影的创作，这正是我在华东师大中文系读书时早就作过的电影梦并为之自我开设了专修学业的业务啊，如今终于有了学有所用、梦想成真的可能和机会啦!

陶明国老师在写作中

　　短篇小说《阿勇》选自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一本短篇小说集《新的高度》，小说内容大致是写一个名叫阿勇的小男孩与一个阶级敌人、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成分的老头斗争的故事。这篇小说的内容立刻让我想起了刘文学的故事。不过，与坏人英勇搏斗的十四岁少年刘文学终因年幼力单而被坏人杀害，而小说《阿勇》里的儿童男主人公阿勇却凭着他的机智勇敢和主动出击而战胜了坏人，成功地保护了集体财产。小说的原作者胡惠英，原是一名下放知青，后招工回城，在上海某机场从事地勤工作。孙敬导演委托赵云鹏给我带来了那本《新的高度》。反复读过其中的那篇《阿勇》，我开始正式进入电影文学剧本的创作构思。总的思路是：小说原作仅有四千字，故事情节十分简单，细节也很少，远远达不到作为一部需要放映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所需要的内容容量要求，还必须大量扩充情节和细节;原作内容仅仅只能作为一个十分粗略且残缺不全的框架来看待。所以剧本的创作过程，与其说是改编，毋宁更准确地说是重新创作。我并没有把我的这一总体构想告诉孙敬导演，他也没有问我总体的创作方案是怎样的，仍然只有他通过文学编辑赵云鹏转告我的那句话：把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所以事情的总体状态就是：孙导演嘱我改编，我承诺了他交待的写作任务。至于具体怎么改编，并不曾在讨论之列。作为剧本初稿的创作，他对我无疑有充分的信任，而我自己，分明也颇有不小的自信。就这样，约摸过了一个多月，完全是利用业余时间，我把剧本初稿写出来了，其时寒假已经临近。寒假开始之际，我回镇江老家路过西安，在西安火车站签票后直奔西安电影制片厂，将剧本初稿面交孙敬导演，也是借机见他一面。电影导演，在一般电影观众的想象中，多是风流倜傥，气度不凡，一副大艺术家的身段仪表。孙敬导演在我开先的想象里也正是如此。可是当我终于在西影厂一栋职工宿舍楼二楼一间不大的房间里见到他时，第一眼就让我心里犯了疑惑：难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孙敬导演吗?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比较偏瘦的六十多岁的老头，身体看上去并不怎么强健，皮肤偏黄，完全与我想象中的那位大导演大相径庭。我在心里暗笑了自己一下：看来我是以貌取人了?有大才的人，往往是藏秀于中，少有张扬外显的。那年我二十九岁，孙敬导演六十四岁。在三十岁还不到的人的眼里，六十四岁的人确乎已是颇显老相了。几十年后，当我自己也达到这个年龄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当年我初见孙敬导演的时候，他的事业应是正当如日中天之际，他的外貌，其实也不能算是太老的。是我与他的年龄差距，让我产生了主观感觉上的偏差。

1973年应西安电影厂著名导演孙敬之邀，讨论剧本改编事宜。大雁塔留影，时年29岁。

　　将剧本交给孙导演以后，我并没有在西影厂住下等待他的意见，就按签票的时间乘车回镇江去了——那时同如男和女儿团聚仍然是我心里最迫切的事情。孙导演嘱咐我：“你从镇江回成都，途中再到我这里来一下。”赵云鹏悄悄告诉我：“老孙的夫人很年轻，很漂亮，但是现在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孙导演私人生活方面的唯一一件事情。

　　寒假结束，我从镇江回成都去，中途在西安下车，由赵云鹏安排，暂住厂招待所。孙导演对我剧本初稿总体上表示肯定，认为可以成立，同时又用了一个多小时对我谈了他对剧本的具体修改意见。这回在聊天中他还同我谈起在他的电影《桃花扇》里扮演侯朝中的著名电影演员冯喆的死，语气间有掩饰不住的几分凄然和悲愤。曾在电影《南征北战》里扮演过高营长、工作关系在峨嵋电影制片厂的冯喆，他的死与由孙敬导演拍摄于“文革”前的《桃花扇》多少有点关系。“文革”中他被痛批《桃花扇》的造反派斗得很惨，还遭受非人的肉体折磨，一位名演员的人格尊严荡然无存。后来在关押他的成都温江县城的卫生学校，他把自己吊死在了学生宿舍的双层床上。孙导演喉咙里有点发哽地说：“他有什么问题?他什么问题也没有!”“文革”中的遭际显然也在孙导演心里投下了极其浓重而又无法磨灭的阴影，并且影响到了他后来电影作品的取材。我想，他后来之所以总是去拍儿童题材的电影，与他接受拍摄《桃花扇》的惨痛教训不无关系：相对而言，拍摄儿童片似乎要安全些。所以他在拍摄了《阿勇》之后没几年，又去南方拍摄另一部儿童片《乳燕飞》，但未待停机就因肺心病发作而死在了拍摄现场——自然这是后话。但是这样选择晚年的创作方向也开辟了他电影艺术人生新的一块价值域，那便是让当时中国儿童电影的冷清的舞台平添了一两声锣鼓。

　　带着孙敬导演对我剧本的修改意见，我回到了成都。期间，我为西安电影制片厂写电影的事在五冶子弟校已为多数同事知晓，也传到了作为地市级单位的第五冶金建设公司的党委宣传部。宣传部长给学校打来电话，询问我电影剧本创作的情况。他们分明为本系统能有人写一部电影而感到高兴甚至自豪。我将要写出一部电影剧本拍电影，也一度成为五冶公司不胫而走的一条新闻。我的学生们几乎全都成了传播这条消息的宣传员，这件事也使他们倍感自豪。

导演孙敬

　　我按照孙敬导演的意见，将剧本作了认真的修改加工以后，又给他寄了过去。他通过赵云鹏回电话说：这一回剧本大体可以成立了，但是由于是根据胡惠英的小说改编的，还必须征求小说原作者的意见。我也觉得这符合常理，该当如是，自然欣然同意。不料胡惠英那头的反响却让人大跌眼镜：她坚决反对由我改编剧本，如果要将她的小说拍成电影，必须由她自己改编剧本，否则不同意改编拍电影!那时，孙敬导演在“文革”后期西影厂恢复电影生产后接受厂里下达的生产任务，他已经决定先只创作儿童题材的电影，而且这部《阿勇》，从他们厂文学部到孙导演本人，都已经付出了相当不小的工作量，不忍因小说原作者反对由别人改编剧本而放弃这部电影的拍摄，于是他们只好同意胡惠英的强硬要求，由她本人来改编剧本;我只能退出这部电影的创作，不再算是这部电影的编剧，连“之一”也不能沾边。不过我很费解：这部拿在孙导演手里并且已经被他认可成立的改编本，又怎么去由胡惠英加以改编呢?难道说原作者要将我新创作的内容全部推倒，由她自己重新设计、扩充出另一台内容的戏来?——这就要看日后拍出来的影片正式发行放映时的实际故事内容了。胡惠英的横向里杀出，已经是1974年初的事情了，电影很快将进入正式拍摄。孙敬导演将分镜头剧本写好后，通过赵云鹏寄了一本打印本给我做纪念并告知我，他写的分镜头剧本里，很多是我所写的内容，由于无奈的原因，却没能让我作为编剧之一挂名，非常对不起;为了补偿我，他们厂文学部已经根据他的建议，决定请我为他们另外创作一部工宣队题材的电影文学剧本。这样，我又进入了为西影厂的约稿而创作的准备阶段。新作的题名先暂定为《使命》，将由另一位青年导演滕文骥直接来抓剧本的创作。此后不很久，《阿勇》拍摄完成，不久在全国上映。我们五冶公司的大礼堂里也放映了《阿勇》。后来听说五冶公司党委宣传部的那位部长看这部电影时十分为我叫屈：“明明开先是我们公司的人写的，怎么到末了变成别人的了?”后来大约仍然是从赵云鹏那里听到的消息：胡惠英因为有了《阿勇》这部电影的资本，后来调离了机场地勤工作岗位，进入电影制片厂做专业编剧去了。再后来我还注意到，胡惠英还在边疆省份新疆文联主办的《天山》杂志上，发表了一个电影剧本。胡惠英的这后两桩好事，显然都得益于孙敬导演拍摄的这部《阿勇》。不过后来却并未再看到胡惠英有其他的电影问世。如果没有孙敬，也就没有胡惠英后来的一切。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常常的令人啼笑皆非，如果不是胡惠英出来横插一杠子，将我排除出《阿勇》剧本的创作，那么在《阿勇》公映后，我也极可能调离原工作单位五冶子弟校而去成都的峨嵋电影制片厂当专业编剧去了。

附：

陶明国：韶华旧梦（1）

陶明国：韶华旧梦——就 是 她 了

陶明国：韶华旧梦——金风玉露终相逢

陶明国：韶华旧梦——家是幸福的故乡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陶明国，安徽怀宁师范学校高级讲师,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中后期,在教学之余，笔耕不辍，坚持教学研究和文学创作，在多家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近七十篇，在多家文学刊物发表中篇小说二十余部，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并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发行中短篇小说集《童男子》。代表作主要有中篇小说《山乡情笺》(该作曾被发表刊物、河北省文联主办的《长城》推荐参加1981—1982年全国中篇小说评奖，被珠江电影制片厂著名导演胡炳榴看中拟搬上银幕，曾被河北人民广播电台、安徽人民广播电台在小说连播节目里播出。曾在国家级小说刊物《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转载作品。自1980年在陕西《延河》文学月刊发表小说《采玉人》和《处子》在文坛初始展露头角之后，便连篇累牍地在《清明》、《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安徽文学》·、《萌芽》、《东海》、《江南》、《柳泉》、《莽原》、《黄河》、《文学时代》、《文学大观》、《文学青年》、《长安》、《雪莲》、《西湖》等多家文学期刊发表小说。累计发表、出版小说总篇幅达近二百万字。系我省八九十年代著名作家。

　　《韶华旧梦》系陶明国先生近期推出的长篇自传体散文力作。作品回顾了先生生平生活轨迹，表述了先生孜孜矻矻于事业的奋斗和对人生的感悟，对爱情的人性化理解、诗意化追求和忠贞不渝。有一句话说得好：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默默奉献的女人。在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们总能感受到陶老师和夫人姚老师几十年如一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祸福与共的夫妻深情。让我们向他们致以最诚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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